眼前的人,是周皇后最信任的老内侍,徐公公。
接谢瑶入宫的人,就是徐公公。
她只入宫那日见过徐公公一次,后来再没见过这位总是带着笑的老人。
本想打听清楚徐公公的下落,好谢一谢他,阳平公主却对此扁一扁嘴:“徐公公替母后做些最心腹的事,你不见也罢。”
心腹,即是隐秘,亦即是阴私。
谢瑶便没再问过徐公公的事。
此刻再见,谢瑶一时不知该装作不记得,还是该热情地招呼。
幸好徐公公已经先开口了:“郡主难得出宫一趟,皇后娘娘说,郡主说不得就要回家看看的,特命奴婢在此等候郡主。”
谢瑶一瞬间便拿定了主意,微笑着撩起幕篱:“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德,徐公公,这一向还好?我瞧你比当年前还硬朗些呢。”
徐公公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扬,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郡主好记性,当年见奴婢时,郡主才几岁呐,只那一面,郡主就记住奴婢了。”
他说着,引着谢瑶往里进:“郡主快家来坐坐。”
徐公公话说得客气,谢瑶却不能当真。
她知道奉恩侯府是常年有人守着的,否则不能这样整洁如新,可是守门的绝不会是徐公公这样的重要人物,今日周皇后特地派了徐公公来,肯定是有她的用意。
谢瑶不去猜想周皇后的用意。
其实说透了不过是两种可能,第一,提防着谢瑶因为赐婚的事心生怨怼,回家对着父母的旧居哭诉;第二,为了防止谢瑶心生外向。
说来说去,就是想谢瑶安生呆在太子的阵营里。
谢瑶跨进大门,绕过门口的芍药花照壁,顺着月洞门往里看了两眼,摇头止步:“不了,今天是和尚宫局的人一起出来的,耽搁久了反而不美。”
府里草木繁盛,整齐明丽,一看就是常年用心打理,并非一夕之间可以赶工出来的。
到底周皇后还算是个厚道人,谢瑶看过,知道奉恩侯府的牺牲并不曾被皇帝和皇后遗忘,便也安心了。
于是她笑着对徐公公告别:“我这就出去了,请上复皇后娘娘,我烧香还愿一毕,立刻就回宫,不必替我担心。”
“哎,哎,郡主这样聪慧,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哟。”徐公公弓腰送谢瑶出门,待谢瑶要走远了,他又多说一句,“郡主去了宝相庵,也得当心些,这句,可是奴婢的一点私心,还希望郡主别嫌我一个老东西唠叨。”
谢瑶转身,猛地盯住了徐公公:“您的意思……宝相庵,也和这里一样?”
徐公公不曾想到眼前这位小娘子如此敏锐,他到底是活成精的老人,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变:“嗐,这里,那里,不都是皇城里,哪儿不一样?郡主,您说,是不是?”
“徐公公说得是。”谢瑶整理好心绪,放下幕篱,面容一下子模糊起来。
徐公公看着谢瑶平直的肩膀、挺拔的背影,暗暗长叹口气。
这位郡主是个聪明人,更是个难得的响快人,是从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娘娘何故要如此提防这位郡主呢!难道就不怕,防来防去,把人都给推远了!
谢瑶走到瑞雪面前,牙根已咬得发酸,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她不曾想到,周皇后竟然提防她到如此地步。
奉恩侯府里头有人等着谢瑶,是情理之中的事。宝相庵香火不旺,地处平民聚集的东城,本就不是谢瑶这样的身份该游览的地方,周皇后能想到谢瑶要回家,派人等着接待,并不算过分。
可是,徐公公却说,宝相庵里,也有周皇后的人看守。
她去宝相庵见宋侧妃的事,是托瑞雪办的,瑞雪虽然年轻,却不是鲁莽人,绝不会拿这事四处说。
宝相庵里有周皇后的人,只能说明,周皇后对谢瑶,是有提防的。
谢瑶知道,自己从前乖巧听话,周皇后不会没来由地对她起疑心,如今的局面,只能说明,周皇后其实是因惭愧而生忧虑。
怕谢瑶为赐婚的事,怨怼太子一党。
谢瑶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想想徐公公的反应,她心气又平了一些。
徐公公肯多提点她一句,绝不是为着平白的好心,而是因为,对她看重。
如今她已渐渐长大,学会了偶尔展露锋芒,竟也赢得了他老人家的一些善意。
迎着瑞雪的目光,谢瑶尽力放平了声音:“我们去宝相庵吧。”
方才府门洞开,瑞雪看得分明,出来应门的是个老内侍。
内侍怎么会在奉恩侯府里?奉恩侯府需要人看守,寻常杂役即可,怎么会用上内宫的内侍,还是那样老资历的人?瑞雪心里不明白,可却不敢问。她隐隐觉察出来,只怕眼前这位余容郡主,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无忧无虑。
宝相庵香火不旺,香客不过寥寥,可如今是仲夏,池塘中莲花怒放,赏玩的人倒不少,还有人摆了茶水点心吟诗作赋,平添几分热闹。
谢瑶绕过人群,先净手上了香,然后问那小比丘尼:“小师父,我听说庵中有一株大桃树,颇可赏玩,不知能否引路?”
“怪了,这时节不去赏荷花,倒赏桃树。今儿你是第二个要赏桃树的了。”那比丘尼不过十岁,满脸懵懂天真,“都是孙猴子变的不成。”
瑞雪连忙打岔:“我们姑娘才不是孙猴子呢,我们姑娘是……是七仙女!”
比丘尼回头瞥一眼瑞雪:“你们这些贵人呐,真是麻烦,说你们是孙大圣,一个个都还不高兴,方才那位贵人的侍女,也是这么纠正我的。”
谢瑶与瑞雪哑然,这小比丘尼看着懵懂,实际上心里可清楚着呢,她们还装得神神秘秘,其实人家早看透了。
到得桃树下,一位身穿湛蓝襦裙的年轻女子抬头望天,听见谢瑶的脚步声,回头看来,一对美丽的桃花眼带着凌厉:“郡主要见我,怎么自个儿却迟了?这是约人的态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