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尚服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最后化为平静:“一封信罢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她说着,拿出一副极其公道的样子:“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事当众说起来,也好教你们小丫头好好学一学。不过是贵妃娘娘要制凤冠、裁凤尾裙,尚宫局查过典籍,成祖时候曾有旧制,贵妃及皇贵妃位者,确实可用凤作衣冠,常尚宫,你说是不是?”
谢瑶恍然大悟。
原来尚服、尚宫两局为了一封信件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满足沈贵妃的僭越。
“成祖旧制,贵妃及皇贵妃,位份尊贵,可以用凤作为衣冠,然也有制度不可逾越,冠上之凤尾七而非九,彩衣之色应循五而非七,以此表示对皇后的尊重。”
常尚宫开口,声音低而沉,语速缓缓,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事情的前因后果终于清楚。
沈贵妃要用凤,宫规森严,却又不许她用凤。
六尚既不敢违逆沈贵妃,更不能助她逾越宫规,只能翻遍典籍,从成祖一朝循到一条可以遵循的旧例,算是对周皇后和沈贵妃都有个交代。
邱尚服说让小女官们好好学一学,倒真不是虚言。
这样两面周全的法子,也亏得尚宫局和尚服局能想出来。
小女官们顿时对两位首领女官钦佩不已,低声议论假使自己遇见此事该当如何,一时竟没人记得谢瑶的事。
谢瑶并未像其他小女官一般摆出受教神色,却想起旁的事。
这事是在沈贵妃的命令下做成的,所以沈贵妃的信,落在有心人眼里,确实是僭越的证据。
衣冠僭越是小事,背后的意味却叫人深思。
六尚不是傻子,相反地,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尤其是为人板正的常尚宫,肯帮着沈贵妃在衣冠上做文章,只能说明一件事:
周皇后的凤座不稳。
不,该换句话说,应该是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
这样一来,谢瑶这个天然的皇后派偷拿信件,便更显得事出有因。
谢瑶冷汗涔涔,既为周皇后,也为自己。
郑莲儿见谢瑶脸色不佳,愈发得意,轻轻一拍手引起众人注意:“你们看,听见这样的大事谢瑶竟无动于衷,定是偷拿信件被发现,此时无话可说!呐,谢瑶你也听见常尚宫的话了,你拼命说自己无辜,证据呢?”
“证据……”谢瑶一边说一边理清思绪,“各位都知道,我来尚宫局前,与阳平公主交好,故而公主有什么好物,都愿意与我同享。”
有几位年轻的女官,脸上浮现出妒忌神色。
“公主曾送我一盒暹罗国进贡的香料,香气幽微却持久不散,我把这香料也带到尚宫局来了,日日都在使用。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封信是被人故意放在我桌上的,所以那放信的人,手上一定沾染了香味。”
郑莲儿色变,眼神飞快向人群中一瞥,随即高声驳斥:“谢瑶你胡说!我们这会都站在这里,哪里闻到什么香味了,你一定是在糊弄人!”
谢瑶分明看见有个瘦削的身影微微挪动,正是与郑莲儿交好的小女官许玉环,她听了郑莲儿的话,强作镇定,却深深低下了头。
“人的鼻子或许闻不出来,可是犬的鼻子却很灵敏,我知道秦王殿下有一条猎犬最能追踪,不如向他借来闻一闻,到那时,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秦王与太子势不两立,谢瑶敢开口向秦王借猎犬,显然是把握十足。
邱尚服面色变了又变,一双纤细的手捏得紧紧的,几乎把那金顶针挤得变形。她在意的不是哪个女官的清白,而是能把这讨厌的尚宫局踩在脚下,眼见着那小女官谢瑶反败为胜,她的怒火最终转为冷酷:“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偷了信来诬陷谢瑶,还不赶紧站出来!”
与此同时,许玉环全身脱力瘫软在地:“我……我……”
真相水落石出,众人恍然大悟,看向许玉环的眼神,多了不屑。
谢瑶是半路塞进尚宫局的,大伙儿都不喜欢她,可是这丫头做事还算勤勉,为人也不倨傲,大部分人只是在心里默默嘀咕几句,真要下死手害人,谁也没那样狠心。
“许玉环,竟敢在宫中诬陷旁人,还借贵妃娘娘的名头生事,你不怕获罪吗?”谢瑶上前,言语中带出严厉。
“我不是……我是……”许玉环哭得心神皆乱。
郑莲儿推开众人,用力对许玉环踢一脚:“你这样胆大妄为,怎么对得起常尚宫的教导!怎么对得起你爹娘在许家的脸面!”
许玉环仓惶倒在地上,衣裙好似被雨打湿的花瓣,散乱而颓废,她深深低下头去:“都是我猪油蒙了心,妄图和谢瑶作对,是我的不是!”
众人面上都现出怜悯神色。
许玉环是家族旁支的庶女,父母皆指望她在尚宫局挣脸面,此时却陡然获罪,家中的日子哪里能好过。
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看出来,许玉环不过是代人受过罢了。
可是许玉环自个儿都认了罪,旁人又能多说什么?许家族长尚要攀附齐国公府而过活,许玉环哪敢得罪郑莲儿这个齐国公国公最疼爱的嫡孙女?
常尚宫看一眼许玉环,又拉过邱尚服的手拍一拍:“这孩子犯了事,终究是我教导无方,不过宫中喜事在即,不宜多添罪孽,对这孩子还是从轻处置的好。”
邱尚服轻轻哼一声:“只要能平事,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郑莲儿终于松一口气,又对许玉环瞪一眼:“还不谢过常尚宫!她教导你一场,你却这样不争气!”
许玉环瑟瑟发抖,跪立起来向常尚宫行礼,着实叫人可怜。
谢瑶简直气笑了,她想不到郑莲儿不光阴险,还这样厚颜。
对待这样的人,怎么能客气。
“说起教导,我倒想起郑莲儿方才那句话。郑莲儿方才问我,皇后对我的教导便是如此么,我受皇后教养长大,于公于私,这会不得不辩。我想请郑莲儿解释清楚,皇后娘娘对我的教导,究竟是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