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这并不是常事,谢瑶印象中只遇见两次,照时间推算,这是永正三十年。
见谢瑶发愣怔,姜女官连忙上前来捏住谢瑶的手腕把脉,又示意白菱取来披风替谢瑶加上,谢瑶脑中忽地好似放焰火,炸开许多事情。
阳平公主新得一座四尺余高的走马灯,迫不及待拿到谢瑶这里来炫耀显摆,方萝见了那灯上凶神恶煞的四大天王像,唬得跌了一跤,恰巧踩在阳平公主所养的猫儿尾上,猫儿受惊后四下窜逃,撞倒走马灯,火灾,便这么来了。
事事都巧得很,灯是阳平公主带来的,猫儿是阳平公主养的,这火灾,自然该算在阳平公主头上。
因所住的临江殿因火灾而需要修缮,谢瑶便搬去与方萝同住,方萝性子温软,远比倨傲的阳平公主好相处,自此,谢瑶便渐渐远了阳平公主。
从前谢瑶并不曾多想,这时细细算起来,哪来那么多凑巧。
依她作了多年阁老夫人的敏锐,自然知道这事有蹊跷,可是,在宫中操纵放火,方萝有这样的本事吗?
再说了,方萝此时才进宫不足半年,立足未稳,有这样的胆量吗?
谢瑶来不及理清头绪,便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姜女官向来规矩大,听见这声音已皱起眉来,然而小宫女菊香的话,叫姜女官来不及开口说教:
“姑娘,姜女官,不好了,为了咱们临江殿走水的事,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正在寿宁宫中训斥皇后娘娘失职,还把公主狠狠骂了一顿,太后还下旨要把咱们宫里人都赶出去呢!”
太后这个老妇,当真是不知所谓,现如今是皇后掌管宫闱,她天天对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算,出事了还要先发制人,伸手来打皇后的脸。
谢瑶记得前世并无这事,这时来不及细想,气得连头晕都来不及头晕了,压抑多年的火性也冒了出来:“白菱快替我更衣,我要去寿宁宫!”
姜女官急了:“姑娘身子还弱着,掺和这里的事做什么?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处事周全,不用姑娘去的,姑娘要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谢瑶前世便是把大局看得太重了,处处忍让,这世眼瞧着皇后和阳平公主无辜受责、自己宫里的人也要被驱赶,怎么还忍得过去,回首看一眼姜女官,眉头高蹙:“姜女官若是怕,我只和白菱去就是。”
“怎么可以,姑娘去寿宁宫,我自然要同去。”姜女官满脸纠结,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谢瑶只记得这姜女官胆子比蚂蚁还小,就连读书进学也要劝诫她“多多让着阳平公主”,却不曾想,真遇见事了,姜女官竟是且怕且出头,她一边换衣裳一边对姜女官展颜一笑:“莫忧心,我去瞧瞧再说。”
姜女官怎么能不忧心,她在宫里近二十载,服侍的主子各有脾性,唯有眼前这一位,叫她最心惊胆战。
论聪明机灵,这位谢姑娘是不缺的,可是她出身武将之家,琴棋书画平平,武艺拳脚却高超,随之而来的,便是飞扬跳脱的性子。
阳平公主天真骄纵,和谢姑娘简直是一拍即合,一个敢出馊主意,一个就敢动手执行。
公主说那树顶的一簇琼花最好看,能折下来给皇后娘娘插瓶最好,谢姑娘便折树枝作飞刀,射下琼花来,公主得了花束,又嫌花梗被谢姑娘弄碎,谢姑娘还敢据理力争,反问公主有没有旁的法子,气得公主扔了花就走。
两个姑娘,时而好得像一个人,时而又互不理睬,若是寻常姐妹间,自然是无碍,可偏生那一个,是皇后娘娘最小的嫡出公主。
姜女官是服侍谢姑娘的,姑娘有个好赖,问责下来,她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如何不忧心。
既怕姑娘太没规矩给皇后娘娘惹麻烦,又怕姑娘勤奋苦读越过了阳平公主叫皇后娘娘不快,姜女官愁得头发都白了许多。
此刻姑娘一门心思要去寿宁宫,依着她的直性子,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姜女官再怕也得跟着,至少能帮姑娘描补几句不是。
谢瑶原想自己步行去寿宁宫,姜女官坚持不肯:“姑娘身子娇贵,此时尚未痊愈,怎么好劳动?”
“我身子无妨,姜女官不必劳心。”谢瑶不好直说自己嫌弃轿辇太慢,只好顺着姜女官的话说。
她醒来后,原打算再不受规矩束缚,可是对着姜女官的好声劝慰,她也只能放慢性子解释。
姜女官哪里不知道谢瑶在想什么,眼珠一转就想到了法子:“皇后娘娘正在太后宫中……回禀事宜,姑娘此去,还是稳妥要紧。”
这里的意思,谢瑶明白,皇后已然在受太后责难,她谢瑶不能再不守规矩,给皇后添麻烦。
于是谢瑶点点头应了:“好。”
姜女官登时又觉得自己的白发生得慢了些。
这位主子虽然性格跳脱飞扬,到底还是听劝的,等到了寿宁宫,她多多替谢姑娘描补周全,想必无事。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到了寿宁宫门口,早有守门的小内侍迎上来。
不待姜女官开口,谢瑶便出声了:“这位小大人,我身体初愈,特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劳你替我通传一声。”
姜女官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谢姑娘这两句说辞天衣无缝,哪还用她描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