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把南边的水搅混,让贫民反攻朝廷,那么朱祁镇活着,或是死了,都救不了这从内到外都腐烂空虚的朝纲。
“罢了,咱们先留着他的小命。不如找几个通南边国事的汉臣,给他们朝廷发去书信,拿米粮来赎自己的皇帝!”也先摸了摸嘴角的疮疤,最近日夜兼程地伏击赶路,身上有些不适,都来不及诊治。
“大哥英明,其实本来这事,让咱们熟识的那个梁太监去做,最为妥当;但现在梁太监被明军将领泄愤杀了,白损失了一个好说客。”伯颜帖木儿第一次南下燕京的时候,曾经跟梁霞见过一面。听下面的军官说,这个老太监不论是谁,只知一味旁敲侧击地索贿,气焰嚣张得很。
伯颜帖木儿为了巩固跟他的关系,当年明廷岁贡互换来的银钱,可从来没有短少过给梁霞的孝敬。
现在梁霞身死,只怕他身后的家产,顺势都填了国库的空虚。
当初怎么吃下瓦剌的肥肉,如今就给瓦剌如何加倍地退回来!
“太师,不好了,那个明朝皇帝,跟我们闹绝食,给什么都不吃,怎么办?”也先和伯颜帖木儿正陶醉在畅想里,突然被一声瓦剌兵的急报而打断,兴致全无。
“呵呵,简直笑话;咱们在这里商量杀不杀他,他自己倒是一心求死,这不是糊涂蛋子吗?不必管他,他饿死就算他命贱,不要再来烦我。”也先想着,反正明廷接到索要赎金的信件,也没什么本事来亲自验证朱祁镇的死活。若是能要到钱粮,还能剩下精力,不用伺候这眼看着就要亡国的糊涂蛋,岂不是无本万利?
“大哥,我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他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咱们还俘虏了他们几万士兵,现在留着他,还算能镇压得住;要是他死了,群情激愤,那几万士兵跟咱们语言不通,私下谋划点什么,咱们晚上还睡不睡了?”伯颜帖木儿这一番话,点在了也先的心坎上。
大元覆灭,最大的原因便是蒙汉无法调和。南下以后治理江山,跟在草原放牛放羊毫无二致,这怎么能不激起民愤?
就是因为连绵不断的汉民起义,才出现了这朱祁镇的老祖宗,一个讨饭化缘的和尚,生生把大元铁骑逼退回草原之上。
“那你去吧,他要是不听话,就给他来一记。”也先做了一个击打后脑的动作。这一招对付情绪激动的人,最为有用。
伯颜帖木儿领命,转身便进了朱祁镇所在的大帐。
门口重重看守,帐内除了几张皮毛垫着的床榻,什么都没有。
为了防止朱祁镇寻死,瓦剌将领们也是挖空了心思。
就连给他准备的饭食,也是十成十全部烧熟烧烂的,连跟锋利的骨头都没有。
可怜这草原众人平时还爱吃些新鲜、带血、有嚼劲的牛羊肉,到朱祁镇这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汤水和乳羹,简直就是没长牙小孩子或是掉光牙的老太太才会吃的东西。
“皇上,您真好大排场,是在我们军营里住不习惯吗?没有人伺候,你吃不下饭?”伯颜帖木儿开场便打趣,不想惹得朱祁镇再念一遍那国仇家恨的经。
“朕没空跟你在此饶舌;朕尚且吃这些东西,那几万大明将士,都吃些什么?他们饿着病着,也没人医治,朕自己在这里吃独食,算什么天下表率?”朱祁镇伸手想掀翻地上的碗,被伯颜帖木儿一把抓住。
“原来皇上是担心自己的子民,这才在这里一幅、英勇就义的样子,真是可歌可泣。”伯颜帖木儿几次南下,也寻了汉文师父,此时遣词造句,就像那些教学书本子一样:“不过有一件事,我是真不明白;皇上,如果您真的这么爱大明,爱大明的子民,又为什么在燕京的时候,不好好对待他们,非要到深陷囚笼,受人欺凌的地步,才知道悔悟呢?”
朱祁镇被这一阵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不语。
这些年,下面人是怎么压榨平民,欺瞒自己的,他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数。
他总想着,只要能从太后那边夺来兵权和朝政大权,他一定能澄清玉宇,还大明一个清朗人间。
可一年拖过一年,直到自己亲征,事情仍然没有明显的转机;自己的抱负和激情,也在这宫闱的拉锯战中,慢慢地消耗下去。
“皇上,我答应您,只要您愿意吃饭,愿意好好活下去,您的几万将士,绝对不会跟您陪葬。”伯颜帖木儿放开松软下去的、朱祁镇的手,这才把奶羹端起来,放到朱祁镇嘴边。
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了。
如果朱祁镇死去,瓦剌也不会让那些剩下的大明将士好过。
反而只有跟瓦剌暂时“合作”,才能给这几万人留一线生机。
朱祁镇皱着眉,直视着伯颜帖木儿,眼角噙恨,将那奶羹一饮而尽。
伯颜帖木儿伸手抹去朱祁镇嘴角的白色奶痕,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好兄弟,这才是听话的样子;但愿你们那群穿裙子的傀儡,也能一样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