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有一位主顾,最近急需用钱,五万六千两共计,三年还清,每年给百分之五的利息。”胡仲山胸有成竹。昨夜就寝之前,他已经把利息折旧表做出来了。现在普通客人把钱存到钱庄,最低最低也能得百分之二的利;也就是说,一个商户若是把钱借给户部,比直接存到钱庄,还要多得百分之三的利,这便是所谓的溢价债券。相反,如果把钱借给户部,比直接存到钱庄,还要少得利息,那便是所谓的折价债券。
看管事们饶有兴致地继续听,胡仲山继续说道:“每个月的利息给两百三十三两三钱的话,三年下来除了收回本金,还能比普通百分之二的存单,直接多赚四千八百八十七两九钱左右。”
“是不错,只不知这是哪户人家?我们这几家钱庄在应天,乃至南直隶,几乎跟所有商户都有合作;我们得排查一下,如果是现有的主顾,先前已经有债务契约条款的话,我们得确定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方才发问的掌柜颇为谨慎,想来是被经常举债却无力偿还的主顾,坑了不少次。所谓的债务契约条款,就是借款人和出借人直接的协定,给借款人像孙悟空一样,戴上一个紧箍咒,防止借款人借款无度,或者防止别的出借人后来居上,获得比现有出借人跟优厚的还款条件。
毕竟借钱的人东借西借,如果将来破产,说不定有一大群的债主;大家都说自己应该先得到还款,谁说了才算?
“不是别的人家,正是应天府的户部,这笔钱是用来紧急周转,上缴给太仓银库的。”胡仲山据实以告。
在座的管事们一听说这笔单子是为户部筹款,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沉吟不定,无论胡仲山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都坚决不露出任何承诺的意思,总是推脱要跟家里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胡仲山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看来这户部经营不善,连年亏空的事情,已经是应天公开的秘密了;自己被探事司叫去,解决此事,或许并不只是探事科学子的普通学习任务,而是刑部给户部传递了消息,知道不远千里来了个三叶钱庄的冤大头,打算拿立功这件事,骗自己拿三叶的钱,渡户部的劫。
胡仲山心里暗暗地把探事司骂了几个回合,嘴上仍是抹了蜜一般,悄悄把话题转移:“没问题,各位管事都是我的前辈,我也是就这么一说;来,今天的酒是金陵台特地备下的,咱们不醉不归……”
喝了几杯,划了几回拳,各位管事一个接一个借故离开,只剩下胡仲山一个人面对着杯盘狼藉,和无人愿意出资的巨额债券单子。
胡仲山扯了扯领口,烈酒让他浑身发热。往日和父兄一起应酬,对方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给自己灌酒;而今天,是他单打独斗,是他作为卖方,要求别人赏光,他怎么能不让对方尽兴?
真是个笑话。
自己的第一单,败得如此惨烈。还要坚持下去吗?
外面传来了掀帘子的声音。胡仲山感到意外,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脸孔。
“你还指望他们吗?户部的篓子,没有人敢接。”陌生人面上挂着戏谑的笑,并不坐到桌前,而是拿起喝剩下的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里面的酒:“嗯,是喝了不少。”
“你……你怎么听说的?”胡仲山明明刚才是关着门跟人说的这些,这陌生人先前并未列席,他怎么知道胡仲山此次的目的?
“那群蠢货一下楼,就在大街上取笑你,我就随便听了听。”陌生人对着酒壶,直接喝了一口,擦了擦嘴。
“你也是来取笑我的吗?”胡仲山鼻间叹了口气。他已经在思考,如何直接拜见应天府其他的富户的事情了;而且动作要快,要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完成,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印制债券票据……
“我来出资。”陌生人走近了些,把右手对胡仲山一伸:“单子我看看?”
胡仲山把昨晚准备的账务试算表从衣襟里掏出来,按在他手里。
“孺子可教,有备而来,不错。”陌生人展开试算表,扫了一遍:“手印还是签字?”
旁边候着的秤星,上前拍了拍撑着头歇息的胡仲山:“二爷,这位主顾要签单子。”
胡仲山的太阳穴被酒气冲得一跳一跳,胡乱地对秤星挥手:“他要笔,去给他拿笔……”
秤星撒腿就往大堂里跑,看到角落里一个抱着乐伎的酒客正在给她画花钿,从他手里把笔抽了出来,就忙着跑回了包厢,递给那个陌生男子:“红的行吗?”
陌生男子舔了舔笔尖,笑了一声:“倒像是在批考卷。”说着便落了款,撂下一句:“我在地字一号房,有空过来找我拿银票。”
胡仲山看到那红彤彤的落款姓名,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
陌生人的落款,分明是“王卦先”三个字。秤星在一旁陪着端详,等候胡仲山的示下。
“你把单子带回应天分号,给掌柜的看看,问他认不认识这个王卦先。”胡仲山还是多有警惕;户部欠款这个烂摊子要么没人接,要么接的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这个王卦先,莫不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可他直截了当地提到了银票,又不像是逗趣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