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人事,如何言得天命。”
“凭你一人?”
“公理未至,薪火不息。先生,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千千万万人。”
“我竟不知,我的学生里,竟有你这般的人。你确实胆大得很。”
慕怀清躬身:“学生惶恐。”
李晚渔的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我开办书院,是要教人修身养性。若我为此将你驱逐呢?”
慕怀清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先生当年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顾若川离京践行呢?”
李晚渔瞳孔猛缩,屋内一时无言,慕怀清便也一直垂首。
良久,李晚渔终于开口:
“新政那么多人物,青葙之辈为忠君,方衡之辈为心中抱负,吕阳春之辈为升官发财,唯有顾若川一人,是在为民。
“你道新政会败,是因为先帝驾崩,因为守旧派顽固抵抗,因为施行操之过急,因为新政本身不足,却没说到人心难测。
“你和顾若川一样天真。太天真的人,在那会吃人的官场,是活不下去的。”
慕怀清攥紧了拳头:“那他所为,便毫无意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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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声新正贴着门,听见一阵脚步声,刚往后撤,门就开了。
“慕——”月光下,谈声新看见她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于是住了嘴,看着她一言不发从自己身边离开了。
“声新,”晚渔先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从《中庸》第二句开始背。”
谈声新羞愧地低了下头,开始念诵:“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谈声新的声音越念越小:“先生,弟子知错,以后不再偷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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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澄如练,渐凉的天连虫鸣也不多闻。慕怀清走在回房的小径上,脑海中回响着晚渔先生回答她的四个字。
“君子不器。”
这不是一句直白的答案。
此句出自《论语》,前人注解为君子不应局限于某一种技艺,而应该博学广识,但晚渔先生所指定非此意。
慕怀清暂不明了,也不深究。
回到房中,她点上了灯。桌上摆着一个瓦罐,里面开着两朵荷花。这是七夕时陆居澜送她的那两朵荷花苞,她不忍见其腐烂,便养在水中,没想到竟开花了。
无根之花尚能盛开,人又为何不能逆势而行。
此篇策论的答卷后来众人都有发还,除了慕怀清。
陆居澜对此很是奇怪:“怎么会没有,我还想看看你写的什么呢。”
慕怀清笑了笑:“兴许是我写得不好。”
陆居澜不信。他偷偷去找过晚渔先生一回,却被堵了回来,晚渔先生要他收收好胜之心。他也只能就此作罢。
谈声新的多舌似乎难得收了起来,无人知晓那晚李晚渔和慕怀清的谈话,也无人知晓那晚慕怀清有可能哭过。
策论一事仿佛雁过无痕,晚渔先生除了对慕怀清投来的目光多了些,也没再提及什么。
慕怀清又在书院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算算日子,有一件事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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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赵家。
主厅一共坐着三人,气氛剑拔弩张。
赵季青坚决道:“这种要求我不接受。”
太夫人阴沉着脸:“我都已经让步了,你还要如何?”
“寻常人中举已是不易,更遑论中进士。母亲,你这不是让步,是刁难。”
太夫人冷笑:“他不是读书厉害吗?要是不能中榜,读什么书。”
郑氏在旁补道:“是啊,莫不是兄公不信他能中进士?”
“他是我的儿子,本该名正言顺,不应附加条件。”
太夫人道:“中秋我允他回来一次,叫他自己考虑考虑。话我就放这了,大郎你若是再敢忤逆,就别怪我这个做娘的狠心。知行也是你儿子,他的前途你总该考虑吧。”
赵季青瞪大了眼。直到太夫人带着郑氏走远,他还呆坐在原处。
他知道,从小到大,母亲总是偏爱弟弟,就像他无法选择婚姻,弟弟却能娶一个自己情愿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婚姻,成就了弟弟从商的一片坦途。
大梁自新帝登基以来,便大力宣扬孝道,惩治不孝之罪的力度也相当大。其中的用义赵季青心知肚明,他若因不孝之罪丢了官,知行必定受到牵连。
他一再忍让从无怨言,却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能在今日说出最后这句话来。在母亲的眼里,家中没人可以忤逆她,就连曾经的父亲,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