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青生得高大,不像文官,倒像个武将。他是官场的老油条,怎么会看不出赵小苒的把戏,对孙鼎道:“孙郎中不必多礼,只管替小女看看,若是得了什么病,一定要治好。”
“是。”
孙鼎将药箱放下来,过去给赵小苒把了下脉,又扒了下眼皮,却见那眼珠不自觉动了动。
“小娘子这是郁结于心啊,”孙鼎回身从药箱取出一个布包,布包展开后露出一排排的银针,“小老儿先施针泄泄肝火,然后再开几贴药。”
他挑了一根针,在赵小苒身上比划,最后像是找到了地方,一针扎了下去,刚碰着皮,赵小苒便大叫着跳了起来!
叫了几声,赵小苒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忽的停住了,一屋子静得落针可闻。
赵季青皮笑肉不笑:“叫得这么响亮,想来没什么病,也不必开药了。翠翠,你把诊金付了,先送孙郎中回去。”
翠翠便是领着孙鼎来的丫鬟,她带着孙鼎出去后,房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见赵小苒畏畏缩缩躲在王氏身后,赵季青终于爆发了:“谋害人命的事你都做得出来,你还有什么怕的!”
赵小苒被吓了一跳,登时哭了出来,扑进王氏怀里。
“不就磕破了一点皮,怎么,铁面无私的赵知州是要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吗?”王氏搂着她,将亲生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怎么还意识不到这件事情有多严重,”赵季青指着赵小苒,“她带着人以多欺少,故意摔了三娘留给怀清的遗物,害得怀清磕破头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品行何其恶劣!”
“苒苒那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你平白有个私生子找上门,在晋州城都快传成一桩笑话了!那个慕怀清,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种,这里都没有他的地儿!”
“便是传成笑话又如何?我不会让他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点我早就说过了。”
王氏冷笑一声:“赵季青,你有种,当初怎么不娶你那个三娘呢?”
赵季青被人戳中了心事,原本明亮的眼渐渐灰暗下来:
“我对不住三娘,对不住你,但不管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怀清已经无处可去了,至于苒苒,她太过娇纵,不懂得尊重人,也是我的过错。
“看在怀清吃了那么多苦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包容一些。你也莫要不辨是非护着苒苒,这样做不是爱她,是害她。”
王氏听完这话,将头转过去不做声。
说罢,赵季青又对赵小苒道:“你必须去给怀清赔罪。”
“我不!”赵小苒当即大叫。
“你不去我也要让人拖着你去。”赵季青说罢转身离去。
“娘……”赵小苒哭喊着摇动王氏的手臂。
王氏却在目送着赵季青离开后,脱力瘫坐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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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送走了赵季青,后来又送走了孙郎中,而赵季青指来照顾自己的刘媪也煎药去了。慕怀清确认四下无人,这才下床锁了门窗,然后回到床边解了衣带。
从那衣服里慢慢露出锁骨、玉肩,到了胸前,雪白的肌肤都被白布条缠住。
这分明是个女子。
她将藕臂伸出来,臂上一块淤青。枕边是孙郎中留下的伤药,她忍痛涂了点上去。
迅速收拾好其余伤处后,慕怀清穿回衣服,重新开了门窗。
她坐回到床边时,从枕头下摸出先前被赵小苒摔出去的那块玉牌。玉牌不大,正面是青竹的图样,反面刻了两行小字: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她摩挲着这句诗,脑海中仿佛看见爹的面容,沧桑、忧郁、和蔼。
“阿筠,人生在世,当如青竹般坚韧正直,历风霜而不改……”
这句话在她心中回响了千千万万遍,伴着她捱过了无数黑夜。她微微低了下头,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她抬手擦去,将玉牌贴身收了起来。
不久后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媪端着托盘进来走到她床边:“小郎君,我给你熬了药,趁热喝吧。”
慕怀清微笑着接过药碗:“多谢刘媪了。”
刘媪见着她笑,心底想,外头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跟眼前这个温和有礼的郎君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接下来的两天,倒是没人再来这座小院打扰,慕怀清自个儿看书,也乐得清净。
而那要被赵季青送来赔罪的赵家小娘子,听说死活不肯来,在屋子里闹绝食。慕怀清对此并不在意。
期间孙郎中又来两三趟,她恢复得很好,最后一趟来时,伤口已经结痂了。换好药后,她照旧起身相送,替孙鼎背了药箱。
慕怀清住的小院靠近后门,走两步就到了,送出门一段距离后孙鼎停了下来。
“就送到这吧,”他接过慕怀清递来的药箱,临走时又笑道,“外人都说郎君高攀赵家,可依小老儿看,郎君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城里传闻这私生子是乡下来的粗鄙人,借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赖在赵家,可孙鼎几次所见,这小郎君谦和有礼,心思玲珑,绝非外人说的那般不堪。
“先生过誉了。”慕怀清微微欠身。
她目送孙郎中走远,紧了紧外氅,刚想转身回去,就撞上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一身脏污衣裳不知多久没换洗过,撞了她后慌慌忙忙就要跑。
突然身后听得有人大喊:“就是那个小偷,郎君快帮我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