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乌行鹤没问易禾意见:“不必。”
小二点头哈腰地退离,厢房门扇一拉,琵琶软曲与黄鹂歌喉被隔在门外。
易禾盘膝坐在案前,惊讶道:“你怎知我爱吃什么?喻谨连这都告诉你了??”
乌行鹤半跪,往他碗中夹了些炸鱼干,低声:“侍奉好殿下是属下分内之责。”
忠心又乖觉的模样。仿佛刚刚那点逾礼只是无心之失。
很快,小二陆续将热菜送上案几。菜品尚带着滚烫锅温,色香俱全。最后一道皮薄透油的铜钱包端上桌,小二道一声“慢用”,将门扇妥善关闭,厢房内又只剩下两人。
“好香。”易禾抽了抽鼻子,浑然不觉此举像只小狗,扬起下巴道,“我要那个。”
乌行鹤应声,夹一块清炖大鹅,骨感五指微动,将白肉在秘制酱料中沾过,再放入易禾碗中。
易禾咬下一块肉,通明暖灯下双眼发亮。
他前段时间就发现了。这三皇子和自己不但外貌相似,口味也相当契合。
这鹅肉炖得不老不柴,香嫩多汁,鹅皮似是出锅前煸过,油脂酥脆,满口溢香。整锅肉做法清淡,却不闻丝毫家禽腥臊味,反倒有股果木香气,口感层次丰富饱满。
易禾又看向桂花鱼翅:“还要这个。”
再品一口,是与清炖大鹅截然不同的风味,却也美味十足。
包厢内设许多琉璃灯座、亮如白昼,灯色微暖,将易禾脸颊照得清晰干净,连眼底的睫毛阴影也驱散开来。
相反,乌行鹤低头布菜,五官常匿于光影交界中,神态朦胧。
吃了一会儿,易禾端着杯子,啜饮两口荔枝膏,突然问。
“你饿不饿?”
乌行鹤一顿,微微侧头。他眼窝较常人更深,鼻梁则更挺,光便吝啬地只洒到鼻端。
他沉默了会儿,久到令易禾都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问唐突了。
不光是三皇子,易禾本人也习惯了被侍奉、被照料。何况如今是在阶级分明的封建王朝,自然入乡随俗,刚刚也只是气氛太安静了他才随口一问。
乌行鹤最终说:“殿下若用完有余,再赏给属下不迟。”
宫内宫外,达官贵族吃饭都是由他人用公筷、公勺布菜,甚至每一盘菜都分不同的筷子,菜品即便吃剩也非常干净,通常会分给手下的人。
这是恩赏,非亲信近仆还轮不着。
乌行鹤依照规矩回答,易禾却又抿了口荔枝膏,突然觉得有点畅快,有点……爽。
……这可是乌行鹤啊。
最后的摄政王,见帝不跪,连新帝也要给五分面子的人物——一个凌驾在规矩之上的人,只因还没等来发迹的时候,竟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压低脊背、用他吃剩的饭菜。
即便易禾现在对权力与党争毫无兴趣,但这种事,是个人都会觉得爽吧?!!
易禾再喝一口荔枝膏。酸甜冰凉,流溢唇齿。
嗯,爽。
他胃口不算大,点的菜式又多,吃了好一阵子这些菜也就各自受了点皮外伤。易禾嚼着嚼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停箸道:“对了,出来之前你找喻行拿过银子吧?”
“……”
“……”
等等…!不对劲。
易禾眼睁睁看着乌行鹤动作定住,沉默是金,良久才道:“未曾。”
“……啊?”易禾把碗放下了,眼睛缓缓在满桌佳肴中扫荡一圈。
心道:好了,这下不爽了。
今日出门,他念着有乌行鹤护卫在侧,又是要吃饭,便没再带其他侍卫。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身无分文的人!
易禾舔唇,不死心问:“你没同我开玩笑?喻行也没拿钱给你?”
乌行鹤看着也不太像爱开玩笑的人:“未曾。”
“…这下好了。”易禾喃喃着靠到软垫靠背上,思索脱身之法起来,“要不……去找楼下那两个姓尹的借点?”
他与尹府有血缘之亲,不过那些人估计也认不得他。
“或者,我把你当成人质抵押在这里,自己回宫去取?”易禾自己当人质是不可能的——三皇子出宫吃饭没带钱,这要传出去,明天易裴贤就能让满朝堂都知道此事。
现在好像也只有此法,易禾当即窸窣站起,敲定道:“就这样办,来回一趟还得小半时辰……你受点委屈,与掌柜小二一起等一等我——耐心一点啊,切记不要和他人起冲突,万一人家误会我要逃单那可就不妙了。”
他交代得好好的,却见乌行鹤鼻尖忽然呼出气,嘴角弧度上扬,竟破天荒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