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猎苑坐落于京郊东侧,除歇脚行宫,望去皆是层林丛莽,郁郁葱葱。
刚下马车,猎苑的麓官已领人牵马而来。北芪进献的千里宝马性烈,从小养在草野上,非专业驯马人难以驯服,因此给贵人们准备的都是那些马儿的后代。经猎苑驯化,虽还保留宝马血统,性格却十分温驯。
恭衡帝心情愉悦,微眯着眼将眼前草木辽野望了一圈,立时有林福鞠身问:“陛下可要上马逛逛,活络筋骨?”
恭衡帝摆手:“朕就不参与这个热闹了。先去行宫里歇会儿,把皇贵妃也叫过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易禾随皇子、百官等人低头恭送,只闻一道浅香掠过,抬头时,恭衡帝的明黄身影旁多了位妃子,仪态庄严娴静。
身着繁复宫袍,满头别着凤钗珠翠,想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皇贵妃、易裴贤的生母。
皇帝与皇贵妃一走,剩下的人身心放松,满腹经文的大员摘了乌纱帽,呼朋唤友,结伴上马而行。
易禾好奇看着,一位被官员们称为“罗尚书”的官,体态过于臃肿富态,裤腰带一勒,肚中赘肉下垂,将腰带没了个干净。
赤马高大,他一脚踩着马镫,另一脚踮了数次都中道崩殂,最后还是被猎苑仆役们七手八脚托着屁股抬上马去的。
大马腰身一沉,前后踢踏了两步。
“希望它没事……”易思丞西子捧心,见易禾看他,忙补充,“我说马。”
“三哥哥,你会骑马射箭吗?”他又问。
易禾笑答:“不会呀。”
这是真不会,就如射箭与射枪有区别,赛马与驱车同样有区别。
他都只会后者。
“我也不会!”易思丞咧嘴,“母妃走之前和我说,我年纪小,只要猎一只山鸡野兔献给父皇就够了。还让我去找德母妃,说德母妃会教我骑马射箭……等我学会骑马了,就来带三哥哥纵马同游!”
易禾静默半晌,想象了一下易思丞说的场景:豪华轿跑上,他坐在后座,司机是一个七岁小孩,嘴角咧着邪笑载他奔驰于荒野……
停,太怪了,别想。
【皇帝这次只带了皇贵妃和德妃,贤妃不在同行之列,不过她和德妃似乎关系不错,就把小十一托给德妃了。】小九道。
“那你快去找德娘娘吧。”易禾捏捏易思丞的脸。
“嗯!”易思丞重重点头,转身边跑边挥手,发髻上绒球跳动,“三哥哥等我给你猎大狗熊!!”
目送易思丞跑远,百官也尽数散开于莽林之间,易禾伸了懒腰,扭一扭肩膀,迈步往檐角飞翘的行宫走。
【小禾小禾,咱们现在去干嘛?】
“去休息。”
【……】小九就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单看易禾这架势,它就该明白——他要开摆了。
“古代的路况实在糟糕,颠得我难受。”易禾随便喊来一个宫里来的仆侍,叫他带自己到皇子行宫中去。
秋狩只进行一天,不会在猎苑过夜,因此没让皇子携贴身宦侍,行宫建得也稀疏,所有皇子共用一套宫院。
到底是天潢贵胄的居所,院里装潢华丽,也不乏金银玉器。易禾是头一个造访此地的人,其余皇子都争着狩猎以悦圣心去了,他随意择一偏殿,进去在矮塌上歪倒卧下。
“舒服了。”易禾喟叹。
一路行来,官道坑洼,马车木轮不防震,差点将他一身骨头颠散。他抬眸望一眼窗外大好天光,迷蒙想着先补一觉,待吃过午饭再到外面走走……
身体疲弱,很快入眠。
……
再次醒来时,一道呼吸喷薄于手背,易禾猝然一惊,睁眼去看。
少年人手里拽着一方薄毯,弯腰正要将它往自己身上盖。
【安啦安啦,是小八哒!】小九很是欢快。
“…阿珩的错,惊扰皇兄了。”易珩攥紧手中毯子,低眉顺目。
喻谨没跟来,自然也就没人通传。易禾搓了搓脸,坐起身:“你来找我?怎么不去狩猎??”
易珩羞愧低头:“我不善骑射,一上午只猎到一只山禽,无意继续,便来找皇兄了。”
不善骑射?
易禾盯了会儿易珩的细胳膊细腿儿,的确是疏于锻炼的瘦削模样,越发想不通——这家伙最后是怎么打败易长祀和易裴贤的??
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你只献这点猎物,恐惹父皇不快。”易禾提点。
当朝秋狩,看似是一较勇武,实则是比谁更能逢迎圣心——满朝文武,谁猎得多,猎得好,便最能表忠心;反之,猎得少、猎物小,则代表心无君父,甚至可能遭责。
有趣的是,武将本就远离朝堂,受文臣排挤,这种机会一般也不会张扬讨嫌,自觉将取悦圣上的机会让出。
因此常有滑稽可笑的一幕:一日秋狩下来,猎得又快又好的居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士,武将们则围绕四周,挂着笑假意恭维。
易珩低头,逆来顺受的模样:“本就是阿珩学艺不精,甘愿受罚。”
借着生病的由头,易禾在恭衡帝那儿得了豁免,不必献猎。他没再多说,问了时辰后便喊仆役们传午膳,恰好易珩也在,就顺口邀他一起。
两人刚要动筷,黄鹂似的脆响叽叽喳喳从门口传来,一道矮影随着腥风,不偏不倚卷入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