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压皱的袖口迟慢起身:“八弟与皇兄兄弟情深,我自当成人之美。”
弯腰收书,兀自往前头的座位去了。
……和易裴贤打嘴仗,疲累程度不亚于跑场马拉松。易禾无趣叹息,转头招小狗似地唤:“八弟,过来。”
亲眼见易禾居然真能把易裴贤赶走,易珩先是吃惊,又是神情复杂地走过来,俯首帖耳:“多亏了皇兄……”
并不知道易禾如何编排他浑身瘙痒、思之欲狂。
【小禾小禾!太师来了!!】
听见小九提醒,易禾压着易珩的双肩让他坐下,歪过头从身侧看他,认真道:“好好考,别紧张。”
说罢,身形带着衣袍一转,施施然在易珩后头坐下了。
【小禾往前看!前面那个老大爷就是主讲经文策问课的张太师!!】小九触发新人物关键词,开始倒豆子讲背景。
【大俞重文,皇子学习的荣晖堂每月除了三节筹算课、三节书法课、三节礼法课以及三节骑射课以外,其余全是张太师讲的经文策问课!其他课程的成绩大臣皇帝都不过问,唯独经文策问课是考校皇子的重中之重。】
【…三皇子学业总是倒数第一,上课走神,但因皇帝偏爱,张太师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常常罚他抄书。】
易禾手肘支桌,看台上一袭绛紫官服的老太师,苍颜白发、严气正性,光打眼一瞧就是老学究的范式。
张太师躬身揖礼:“老臣来迟,是因测卷誊写有误,临时招人赶录,还望诸殿下莫怪。”
他手中攥着长长卷纸,一摇一晃从讲师座上走下,从易长祀开始挨个分发试卷。
也不知是太师一职俸给不足,还是形销骨立更能体现清风劲节,张太师瘦骨嶙峋,蓬头历齿,头上乌纱不稳,两只长翅在走路中左摆右晃,仿佛鸭行。
经过易禾时,张太师看了下他空白茫然的脸,重重叹了口气。
易禾:……?
好新鲜的体验。
好久没被人当成傻子了。
荣晖堂的几位仆役端呈上磨好的墨砚与毛笔架,正当易禾还在观察手中狼毫时,落针可闻的学堂里已响起沾墨写字之声。
亭内阴凉,两大盆冰摆在一左一右,冒出缥缈寒气,易禾垂眼看着试卷,发现近两日的读书认字卓有成效,他已能看懂小部分的题面了。
经典默写……《尚书》释义……大俞朝史……
易禾细长双指夹住毛笔,思考时习惯拨弄打转,又瞬时想起毛笔尖已然沾墨,赶紧撇头,却还是脸颊一凉,两三滴墨甩飞到颊侧。
尴尬一抬眸,就见张太师颓然凝视自己,仿佛凝视他教学生涯中最灿烂的一抹败笔。
“唉……”若即若离的叹息。
易禾不手欠了,老老实实握住笔,低头装模作样答题,偶尔抬起头,悄声观察坐在前面的两人。
萝卜头易珩微微弓背,持笔写字时而流畅,时而停顿,有时以手扶额,料想是遇到了难解的题目。
更前头的易裴贤则出人意料地正襟危坐、身姿峭拔。无论低头阅题还是举笔作答,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并无其他小动作,倒让易禾想起昨日易允自谦的那句“比不上大哥、五弟”来。
易裴贤个子太高,再往前的易长祀他就看不到了,默默收回眼。身侧微风袭过,张太师从旁走过,与此同时,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下易禾左膝。
终于来了。
易禾心里明了。左手默默垂到膝弯,又借着长袖遮掩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矮桌底下滑,张开五指探摸片刻,指尖碰到纸张质感,伸手接过,手指与易珩的手指轻轻摩擦。
待太师转身背对,易禾手指夹住纸条拨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小字墨迹未干。
易珩誊了前几道客观题的答案过来,易禾深知抄小抄要诀,挑了些看起来答案无误的抄,另外几道则即兴发挥胡编乱造。
测验题量不小,展卷足有一米多长,有点像现实世界高考文理综的试纸。易禾抄完答案,欣赏堂外薄纱后的朦胧树影,待膝盖再次被轻点触碰时,又再伸手拿易珩的纸条。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传递着仅有彼此…还有一个易裴贤知道的秘密,手指在不见光明的桌案底下胡乱探寻,不期而然触碰到彼此体温。
小九捂住眼【噫】了一声,易禾莫名其妙,全无旖旎,只心无旁骛地接小抄、抄小抄,同时心底暗暗催促易珩写快点。
易珩背对着他,他也看不到易珩的表情。
更不知道这位八弟在何时咬紧了牙关,眼底波涛汹涌。
…短暂的肢体相接带来的是重重回忆。不算美好。
一些忍耐与屈辱仿佛笼中困兽,在手指靠近时恨不得伸出利爪,龇开尖齿,狠狠抓住、撕咬。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和自不量力。
……
试卷写到末尾,还差两道主观题。易禾舒出一口气。
左膝传来熟悉的信号,他轻车熟路,手指压在衣摆布料上,摸索到了窄小的纸条。
他伸手去取,指肚一瞬间摸到特殊的溜滑质感,像是碰到了易珩的手指甲。
下一刻,温热体温猝然将手尖裹挟。
易珩死死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