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珣的确没有失约，前一天早早起来给塞壬炒了满满一袋热气腾腾的坚果，分装成十几罐，被塞壬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连启程的时候都舍不得放开。

因为这事，褚寻鹤心里的的醋坛子翻得个透，又苦于自己认下的约定不能撕毁，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加磨人，烦得温珣差点把他赶到偏房睡。

温珣也写了封信，施法借用他和塔尔赫尔同源的关系传给了他，只是对方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怎么，一直没回，启程那天温珣耐不住又问了一下，也只得到一个干巴巴的：“不要。”

他心头微微发紧，没来由地有些闹心，夜晚便不大睡得找，把闹人的褚寻鹤赶出房去，便整夜整夜倚在窗前望着月色发呆，最后一日干脆搬了把竹椅放在院里，无声无息给自己偷了两壶桃花酿，对着月色慢慢地喝着。

等褚寻鹤察觉不对寻来，便见温珣斜靠在竹椅里，穿了件青色单衣，双眸泛着水光，举着手中那杯酒摇来晃去。

清冷的月色浸-透了他，酒精又将人熏得格外柔软，褚寻鹤心念微动，一时忘记了念叨，走上前弯腰一抄，自己坐下，让人别无选择地坐到自己腿上，弯腰亲了亲湿润的眉心：“担心？”

温珣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迟缓地接受了下传递的信息，须臾摇了摇头。

“不担心，”他说，“只是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褚寻鹤听出他话中感伤，低低嗯了声，五指插-进微微有些潮湿的白发中一下一下梳着。

温珣把他搭在腰间的手拍开，举着酒杯倒进了温暖的怀抱中，仰起头定定注视着群星璀璨的夜空。

他说：“临时倒戈，伤害法则，是要承受极为严重的惩罚的。”

褚寻鹤没想到有人已经将这些事都一一说与他听，眸光微动，依言收了手，扶在肩头防止他摔下去：“什么惩罚？”

“……”

温珣别过头去，把酒杯递到他唇边，软声笑着道：“喝一口。”

褚寻鹤盯着杯壁上新鲜的唇印看了几秒。低头盖上去，仰头喝了一口。

谢无今做的桃花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入口柔顺，余味绵长，饮尽口齿留香，褚寻鹤含-着最后一口低下头，掐住温珣的下颌凑了上去。

唇齿交缠，酒中一片花瓣被推来阻去，最后被不知谁的舌尖卷去，又强逼着另外一人合着香醇的酒液吞入腹中。

一吻结束，温珣差点背过气去，却又被褚寻鹤掐住下颌，走不得退不了，伏在对方胸-前，听了听腔内如鸣的心跳，忽而弯了眼，笑出了声。

褚寻鹤看他笑得两颊绯-红更甚，一双金眸湿-漉-漉的，像漂亮的琉璃珠，心里瞬间暖得一塌糊涂，动动手指刮去他唇边的一抹水渍：“开心了？现在愿意回去睡觉了？”

温珣避开他滚烫的手指，抵在肩窝温声说：“你还不知道惩罚是什么，就要抓我回去睡觉了？”

褚寻鹤笑容一顿，半晌垂着眸子把人搂紧：“……明日不跟你去神域便是，闹这变扭做什么？”

温珣见他恍然明白了，便也没再撑着，浑身无力地贴在了对方胸-前，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要你这一句准话可真不容易。”

褚寻鹤摸了摸他浸润着困意月色的眉眼，面上流露出一丝心疼：“现在可以睡了？”

他皱眉：“脸色都没先前好看了。”

温珣挽过他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抱回了房中。

……

所以……

惩罚到底是什么呢？

神殿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白衣白发，半边脸戴着面具的神明端坐在锈蚀的宝座上发愣，见到来人，眼底分明亮起喜色，脚尖动了动，却没有欣喜地迎上去。

温珣踏过遍地狼藉，走到宝座跟前，弯下腰将横七竖八丢在地上的人偶一一捡起，齐齐排好，转身坐在把手上，居高临下地注视旧神脸上半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半晌，他抬指，勾起染满金血的衣襟，露出痊愈后却黢黑丑陋的伤口。

然后覆上去，心疼地摸了摸，取出一瓶祛疤的药膏沿着伤口外围涂抹均匀

塔尔赫尔几乎被对方这连串举动给惊住了，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别看，有些丑。”

温珣哂笑，涂完药，将瓶子搁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我什么没见过？你还担心吓到我？”

他擦了手：“把脸上的面具摘了。”

旧神微愣，先前那些漂亮的面上话都一一堵在了喉头。

许久，他抬起一手伸到脑后，勾住棉线慢慢扯开。

半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从脸上缓缓滑下，露出背后掩盖的，不似活人的狰狞面容。

那是半张腐烂的脸。

皮肤破损，肌肉和血管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外，粘稠的鲜血顺着动作，砸在衣摆上，四分五裂，血珠乱滚，蛊虫一刻不停地啃噬着新生的皮肤，又在背后留下腐蚀骨肉的粘液。

身旁人久久没有回应，塔尔赫尔焦躁地拧着衣角，许久，举起膝上的面具就要往脸上扣：“要不我还是……”

“把伤口盖在面具之后，不闷？”

旧神由于过度紧张而不间断的絮叨戛然而止。

一只手伸到了眼前，扶上血肉模糊的那半张脸，指尖神力凝出，一点点捻出那些蛊虫烧了，片刻周围皮肉开始缓慢生长。

温珣叹着气道：“若我今日不来，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