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上,人头攒动。
磕头谢罪,匍匐地上将近半个小时的老人终于被酷暑击倒,被侍从一左一右撑着带去治疗。
温珣站在空地上仰头去瞧终归还是被引诱而出幕后主使,眸光动了动,松手收回了长剑。
他扭头,对上忒弥斯了然的注视,一顿,起身回到座位上坐好。
“继续。”
神明收回了注视,抬眸淡淡地说。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被掩盖,因为自诺姆被逮捕那一刻起,人潮涌动的审判庭便寂静无声,间或几声鸟鸣,都成了这三万多平土地里最刺耳的声音。
话落,无数身着盔甲,手持利刃的士兵从暗处出现,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完全封-锁了这片土地。
那无疑是令人生畏的,汜叶国三分之二的人口都没有见证过如此庞大的军队,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亲眼目睹过这么庞大士兵带来的结局,果然转瞬间人潮再一次被点燃,轰轰烈烈,嚷声掀顶,须臾,求饶和哀求成为主导。
忒弥斯神色不变,动容和怜悯似乎从她的情绪中剥离,只剩下冷漠和决然——她启唇,眼珠一转,看向坐席。
“我要开始了。”她说。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伯德勒丁一袭素衣,双手环胸和劳拉坐在一起,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好。”
忒弥斯眉梢微动,眼尾弯起,露出一抹笑。
那笑意转瞬即逝,待回头看向苦苦哀求的人群时,面上只剩下了冷然。
她抬手,淡金色的神力从她的指尖渗透,流淌,如水,又似游龙,翻滚着生长出来,小心翼翼地在空中穿行,最后落在了一侧无人看守的神器上。
叮——
顷刻所有人脑海中都炸开一声轻响,如玉环相碰,又似水珠坠落,会场内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呼,紧接着万众瞩目中神器缓缓升起,微微颤动。
托盘之上堆积的累累罪证崩泻而下,滑落地面,神器上含苞欲放的花蕊骤然枯竭,花瓣片片凋零,而后又于暗金色的本体中生出新蕊。
金色的神力生于半空,而普照大地,比烈日更加刺眼,也比艳阳更加公正,无偏无倚,如同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大地。
这是旧日神力铸造的物件,被真正唤醒时爆发出的神力也非寻常物件,温珣即使身负云螭半个龙丹也早已不能直视,只低垂着眉眼,定睛去瞧铺在地上的瓷砖花纹。
片刻,光芒渐渐变得柔和,幻化成这世间最柔和的布,覆在温珣银色的发上。
清冷,好似米德加尔特千年不化冰雪的山巅吹来的冷风般的嗓音,响彻在审判庭里:“温珣?”
温珣浑身一僵,抬起头。
刚刚被唤醒的神器这一声让无数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阳光下只见青年微抬着头,从额头到鼻梁、嘴唇,乃至因为仰头动作而微微拉直的脖颈,都被神器镀上了层暖色的轮廓。
那五官当真是漂亮到了顶点,汜叶国的媒体曾在捕捉到他的照片时大发赞美之词,虽说其中不乏讨好忒弥斯的意思,绝大多数的人,却是确实被这面容惊艳的无法不夸赞。
此刻,神器的恩泽下,青年恍如谪仙,一双金眸不带喜乐,便更像阆风祠堂中普照世人的……
神器又开了口:“噎鸣,百年不见,思之深切。”
——神。
全场轰动。
“……”
事实证明旧神创造的玩意都不太看得懂人眼色,温珣面上不表,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翻天覆地,几乎能预见这次审判后苦不堪言的日子——所幸忒弥斯极为懂脸色地插话道:“不是叙旧的时候,阿玛特。”
她伸出手,神器又回到了手心,乖乖躺下,只柔和金光还包裹着温珣。
忒弥斯转身走到面如土色的塞提面前:“您之前怀疑我将荷鲁斯之眼交给阎摩族人,这一点,我承认。”
又是全场哗然,不同的是,这一次塞提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重重闭了下眼,说:“大人,事实上……”
“不过我将神器交给他们,不是出于偏袒。”极快地,还未等塞提开口,忒弥斯已经打断他,说,“而是出于别的目的。”
“什么?”
“……”
忒弥斯笑容温婉:“记忆。”
两字摁下按钮,阿玛特周身生长的花蕊欣然绽放,花香四溢的同时,远处人群缓缓分开,走出个身高两米的魁梧大汉,粗黑的眉毛紧紧锁着,手中攥紧什么东西。
是拉。
百年不在大众面前现身的首领一出现,那些生活在赫利奥坡里斯,被迫承担城中底层劳动的阎摩族人当即沸腾了,一声接着一声,用带口音的汜叶话喊他的名字。
拉充耳不闻,面容肃穆,大步走到忒弥斯面前,向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神明递上自己的东西。
粗糙手指一经分开,便露出内里漂亮,栩栩如生的翠色宝石,此刻眼皮掀起,正定定注视上空白云。
那是荷鲁斯之眼。
某些人的面色,刹那变得极其难看。
见对方安全到达,忒弥斯这才转身,重新看向被制服后就不发一言的诺姆,眉眼弯弯,嗓音温柔道:“诺姆先生,您认识这个东西吗?”
“……”
诺姆别过头,全然当作没看见。
忒弥斯继续说:“看来是祖辈认识,而你有所耳闻啊。”
诺姆闭口不语,然而忒弥斯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她转身,抚上了拉手中疯狂转动的荷鲁斯之眼,说:“不承认到也没事,我今日的主要目的,也并非当场审判你贩毒拐卖的罪行,而是算一算百年之前的某些旧账。”
塞提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陷入沉默。
忒弥斯刺破指尖,把鲜血抹在翠色的宝石上。
她说:“来看看吧。”
“五百年前那场沙尘暴,到底掩埋了多少东西?”
五百年前,孟菲斯沙漠。
干涸的河床弯弯绕绕,沿着一望无际的绵延沙丘穿行在黄沙之中,一根铁杆直直挺立在河床正中,上面绑着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面中用金银红线绣着一只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