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卢修斯笑吟吟地，眼眸发亮，“我记得。”

“那是因为，你身上的人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血债，也没有那么浓——你并不残忍，也不脏。”

这句话猝不及防，卢修斯错愕地一眨眼，当场愣住了。

还有七分钟。

玛尼舔了舔嘴唇，尝到冰雪特有的清冽气味，不知为什么胸口烫得难受，只能忍着滚烫的怪异情绪皱着眉说：“还有，我答应你的妹妹，我答应林奈娅，要许你余生健康幸福，无忧无愁，我必须做到。”

还有五分钟。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探过来握住了捏着长弓的手，指腹轻柔地摩挲了下腕上的皮肤。玛尼难耐地抖了下，仰头对上卢修斯的目光，这才看清对方眼尾那颗泪痣浸了水光，潋滟一片，随着说话动着：“玛尼，我最开始，只是想借你的恩泽稳住契约反噬和家族诅咒。”

“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深陷其中，难以走出，挺讽刺，却也……算是自作自受，所以林奈娅的约定，并不成立。”

“……”对方的手很热，玛尼不适应地瑟缩了下，只觉得胸口烫得吓人，有东西像是在不断跳动，浑身刺骨的冷，又难耐的热，下意识就要走，却发现身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不能动弹。

罚站令，米德加尔特那些孩童学院里，教训小孩的法术。

玛尼浑身一僵。

还有六十秒。

“喂，玛尼，你知道吗，人类在望着山川湖泊时，心中其实是会有情感的。”

三十秒。

“那种情感会让景色变得独特而精彩，我没什么好的回忆，所以看什么都是灰白感，但，你肯定不一样。”

二十秒。

宽刀被人从雪地里捡起，甩了甩上面的雪花，强制性地塞进一个人手中，又覆上另外一个人的手。

“所以，如果这一次成功了，就多出去旅行吧，这大陆万里，美景无数，你总会遇见喜欢的。”

十秒。

“我从出生开始就欠了很多人命，一路走来，费劲心思，还了大半，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就勉强用我的心脏作为你的赔礼吧。”

五

四

三

二

一

“玛尼，成为人的第一天，生日快乐。”

噗哧！

魔气从血肉中滋长，顺从命格的引导冲破整副躯体，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宽刀和皮肉的缝隙里涌出，流满握住刀柄的手，卢修斯重重喘了口气，冷汗涔涔，咬着牙朝玛尼露出一个笑容：“林奈娅，就拜托你了。”

“或许你会比我更是个好哥哥。”

暴雪初霁，一轮血红冬日从海天相连处升起，曙光夺目，洒在斑驳雪原上，为单调的灰白之地添上一抹艳色。

半空中，迎着曙光和朝霞，成千上万无名的神力从半空中浮现，如丝如缕，互相勾连，纠缠，结成奇特的织网，扎进玛尼心口。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手尚且抱着失去意识的卢修斯，一手随着神力摸上自己胸口——那里本来一直空荡荡的，此刻却好像填进去了什么东西，渐渐充盈、温暖起来，扑通扑通地传来千种万种奇妙的感觉。

旋即，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躬下腰，这疼并不出汗，而是眼眶一酸，滚下数滴泪水。

那种疼痛绵绵密密，一发作起来，就刺-激着泛红的眼眶，玛尼抖着身体把自己蜷缩起来，却忘了还抱着个人，鼻尖一凉，就碰上了卢修斯的侧脸。

很冷，很冰，他已经没了呼吸，身体也在慢慢失去温度。

鬼使神差地，玛尼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觉得胸口更疼了。

“我不要生日快乐，”他喃喃道，“真奇怪的人，我没让你死，你干嘛自己送上门。”

“你死了，我怎么和林奈娅交代，我不想不守信用。”

“喂，卢修斯。”一片雪花落在卢修斯眉心，却没有消融，玛尼拂去他眉宇间的雪堆，慢慢抵上他的额头，“我不开心。”

心口闷闷的，就好像有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好像之后都不会开心了。

难道成为人类，就意味着再也不会开心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心口一疼，眼角滚下两滴眼泪，玛尼抽了抽鼻子，委屈地皱着眉头说，“那我不要心脏了。”

“能反悔吗？”

“我要你活着。”

无论是谁，无论以什么代价，无论……要多久。

我都想让卢修斯·斯蒂文活着。

他或许不是一位忠诚的圣骑士，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个好哥哥，也将会是个好君主。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因为属于他的罪应该被公开审判，属于他的荣耀，也理应得到证实。

“喂，神。”

尸体旁，刚刚长出心脏的人偶攥着满手贝壳碎片，垂下浓密眼睫，轻声唤道，“我愿意用我的心脏，还有旧神的一切，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个代价怎么样？”

荒野之上无人回答，但玛尼明白，那位高天之中的旧神一定听得见。

他举起了一只手，手中长弓泛发莹莹绿光，证明主人正在驱使着体内的仅存的神力：“我可以向你证明，而我，历经八次苦难，挽救了这个国家三次的暮那舍，当有资格获此殊荣。”

“所以请赐予我吧，就像当年，您赐予达米安一样。”

旧神意志化身哪怕成为人类也同样具有极高的地位，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却不是那位注视着这片大陆的旧神。

金光刺破云层，迷雾散去后如梦初醒的人们只见到白光划过，苍穹之上，疾风和暴雪戛然而止，冰晶悬浮在半空，乌云被清风拂开，铺下许久未见的璨金光芒。

有精灵的魂魄从天而降，更有翠绿的神力从四方汇聚，恍惚间似有人踏空而来，眼帘半阖，温柔的，夹杂着怜爱的目光垂下，落在了那被一刀贯穿胸膛的尸体上。

须臾，神光从天落下，如一颗星，掉进卢修斯眉心，刹那无数如同镜子碎片般的水珠从他的身体中涌出，飞向遥远的阿斯加德，与此同时，尼奥尔德那一如既往的散漫声调响彻雪原：“成交。”

“卢修斯·斯蒂文，虽不忠于神明，却忠于子民，你不失职于你的位置，自然也应当得到属于你的礼物。”

“我赐予你新生，给予你注视，赠与你力量，也让你的罪名和荣耀，在此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