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拍后背的手微微一僵,很快恢复如初。
温珣细细拍着背让他顺了气,等人青白的面上总算浮出一抹血色了,才收回手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眉心流血的提尔,问:“当年,神权到底是怎么衰落的?”
“……”提尔望着他,眸中神色复杂,“这一时半会可说不清。”
温珣不信他这句话:“那就慢慢讲,反正我有时间。”
提尔作势起身,尼奥尔德一伸胳膊把人拦下来:“行了。”
他看了温珣一眼:“知道那么细做什么?”
温珣:“我需要这些来改变预言。”
“呸,多管闲事。”
温珣不答,放到地面上溜达一圈的猫咪喵喵咪咪地回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了蹭赤红衣角。
他愣了下,这才弯下腰,把猫整个抱起搂在怀里,挠了挠肥肥的双下巴,眯着眼盯面沉如水的提尔。
提尔被盯得浑身难受:“……”
“行了,我说。”半晌,他终于败下阵来,长叹口气无力道,“坐着,我去泡茶。”
“泡什么泡,”尼奥尔德把自己笑累了,半个身子都瘫在软枕上,一头墨河似的长发散了满床,拿因为久病疲累而眼尾潮红的眼睛瞪着提尔,“我要吃你做的普拉塔。”
提尔头也不回,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翻出个铁制茶罐,捻着茶叶往壶里送,边掂着量边说:“不行,那个不健康。”
尼奥尔德:“……”
温珣最喜欢瞧他吃瘪,当即眼眸弯弯地应和:“此话有理。”
尼奥尔德白他一眼。
滚水倒下去,茶香铺面涌来,氤氲而上,满屋子终于少了点冰雪似的冷气,添进桂花茶清淡的香味,提尔盖上壶盖,瞧了眼时钟:“时间刚好,讲完,正好喝壶茶。”
温珣摸着猫,从果碟里找出橙子慢吞吞开始剥。
“你应该知道,当年被眷顾的神眷者,金色的达米安吧。”提尔说。
温珣听这名字不下数十次,沉默着点点头。
无论是毒酒,玛尼,还是那位如今善恶难定的圣骑士卢修斯,都与这位前首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圣洁的灵魂带来太多的敬仰,同样也带来太多的盲从和谣言,温珣对此心知肚明,自然看透那记忆中纯洁魂魄背后阴暗的秘密,故而在对上提尔眸中复杂的情绪时,他也只是耸耸肩:“他背叛了信仰?”
“可以这么说,却也并不算对。”提尔含糊道,“当年他的确是拥护者里最忠诚的骑士,也一直都……一直都敬爱我神。”
温珣从他这句话中听出古怪的意味,挑着眉瞧了他一眼。
尼奥尔德一听到达米安的事就当哑巴,此刻正趴在床头等温珣剥完那个橙子。
“我神重病濒死,靠机缘勉强续命,无力继续管理国家政务,”提尔说,“于是彼时贵族生了贪欲,借养病之名把神囚禁在神殿之中,并且将我们这些护神派孤立在权力边缘,从而根本无法接近神殿,施以援救。”
温珣皱起眉:“那达米安呢?”
“达米安·斯蒂文,是一个文人,或者说,他手中没有兵权,在彼时朝廷上根本没有发言权。”提尔无奈回答,旋即话锋一转,“但好在,他还有极好的名声,也就是他纯洁的灵魂,他凭借这个,得到了进入神殿的机会,并且借此一点点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神殿中——他最终成功了。”
温珣在这句叹息般的胜利里无端地心头一冷。
果然,下一刻,提尔沉稳的嗓音带着冷意袭来:“但,他却只借着这成功登上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而没有打开神殿的大门。”
“提尔,”一字一句重重坠地,温珣脑中千思万绪纷杂,正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就听清洌洌的声音突兀地从身侧响起,“过激了。”
提尔面带焦急,两手摁住扶手作势起身:“可是!”
“达米安……他的确为我铲除了一些祸端,”尼奥尔德懒懒支着下颌,眯眼叼过温珣递来的橙子,“这孩子没放我走,可能是因为他害怕再失去我吧。”
他这话说的半带惋惜半带了难以捕捉的愧疚,温珣耳尖地听出来,沉默数秒,终于徐徐道:“我怎么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尼奥尔德当即弯了眉:“当然熟悉,褚寻鹤不也是一个德行?”
温珣:……
温珣:“闭嘴,我不想熟悉了。”
明明说的是自己的丑事,尼奥尔德却笑得最开怀,一个没注意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白袍散了一半,露出节节突出的骨头和久不见阳光而格外苍白的皮肤。
温珣定定注视他一会:“离开太久的神明,权力又被滥用,人们于是不再信仰你,你的身体,便进一步恶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尼奥尔德不答,端坐在一旁给两人倒茶的提尔嘴快地应了句是。
神明白自己这位快嘴的冰块脸下属,翻了个身撑坐起来:“嗯,故事讲完了,我要吃你做的普拉塔。”
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没忘记。
提尔倒茶的动作一僵:“不行。”
“可我想吃?”
“也不行。”
尼奥尔德转过头叼走温珣手里的橙子瓣,含着一点点吸甜汁,半晌说:“那就算了,带温先生走吧。”
温珣撸猫的动作一顿。
“……”他利落丢开橙子皮,一撒手让猫跳下,拍了拍柔软温热的背,“你以为我们的计划是这个?”
尼奥尔德:“不然?”
“我还以为,我们想得一样。”温珣勾着一抹笑,五指微微弯曲握上尼奥尔德的腕骨,一扬下巴,“守好这里,我带他走。”
提尔:……
尼奥尔德:“?”
他直起身,惊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出去了?”
“啊,你没说吗?”温珣笑得很坏,“我还以为你每次都靠在窗边望着玻璃之外的城市,是在想象跨别百年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尼奥尔德拿眼狠狠瞪他,被温珣有意略过,打开玻璃,迎着冲进屋内的冷风和熙熙攘攘的人声问他:“预言可以被打破。”
顿了下,他说:“别忘了,我掌管时间。”
尼奥尔德突然没了声音。
温珣回头,放手让那扇窗户大咧咧的敞开,冷风一股一股涌进来,吹散了屋内所有热气,却同样带来风中夹杂的清甜气息。
“我闻到阿斯加德附近一家老店的甜品味,”许久,尼奥尔德看向离开玻璃窗后,更加湛蓝和清澈的天空,笑了笑,“那家的普拉塔也很好吃。”
“是卡特琳娜开的那家吗?”温珣含笑问,“唔,那家的确味道不错。”
“所以,想去吃一个吗?”
“……”神明银白的眼睛染上笑意,半晌佯怒道,“不计后果。”
“承蒙教导。”
神殿外嘈杂声响起,有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正朝殿门逼近,或许是有人从外看见了殿内,那关闭了百年的窗户又再次开启了,忙不迭通报了看守神明的将士。
温珣极快地朝殿门瞥了一眼:“怎么样?要不要疯这一把?”
“绑架神明,可是重罪。”
“放心,”他气定神闲,潇洒一笑,一指不远处做好准备的高大男人,“我顶着。”
“好吧,”问完最后一个顾虑,尼奥尔德撑着柜子站起身,“陪你疯一次。”
温珣当即捞过提尔递来的鎏金腰封束住白袍,找来外袍披上肩,最后站在窗边,在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中扭头,看向碧蓝晴空。
“喂,记不记得当年我从巨龙背上落下,你用羽翼接住我那一次?”领头的士兵开始象征性地敲门,温珣不慌不忙,站在窗边,一瞅高楼之下热闹的人群和不远处分割阿斯加德和外城的城墙,“现在还会用吗?”
“你说呢?没到一半就断了吧。”尼奥尔德半带惋惜地自嘲道。
温珣抓着他冰凉的手腕,闻声扭过头:“那就好。”
“这次,换我来。”
砰地一声,神殿的门被毫无尊严地打开,领头侍卫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冲进来,看见神殿空荡荡,木椅上,被剥夺实质权力的圣骑士提尔持枪端坐,神色肃冷。
唰!大开的窗户吹进一卷狂风,迷住所有人的眼睛,模糊间只见晴空中一抹赤红划开天幕,朝城墙俯冲而下。
他们追到窗边,看见一团火落在阿斯加德隔绝外城的城楼上,像是有人
自那天之后,直至千万年逝去,米德加尔特人都曾记着,那一日有赤红当空而过,被后世铭记的神明从高空跃下,在五百年后再一次踏上他守护的土地。
在那之后不久,米德加尔特,再一次信仰他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