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看了眼丝丝渗着血迹的温水,又瞅了瞅角落给自己比加油的瓦沙克,最后终于对上褚寻鹤沉沉的目光,启唇:“褚寻鹤。”
回来的急,还没喝水,被血浸-透的喉咙一开口就是铁砂磨过的嗓音。
温珣低咳两声,勾过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沏好的热茶喝了口:“谁让你这么胡闹的?”
褚寻鹤没反驳,扯唇冷冷一笑,礼貌回敬:“那谁让你这么胡闹的?”
温珣眼帘一掀,带着怒气的冰凉视线落在褚寻鹤身上。
他捏紧茶杯:“褚寻鹤,你是神明。”
是至高的神明,也是国家的神明,百姓的护盾,举手投足都须注意,做事之前必须三思。
温珣喝了茶,将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我当年,神明噎鸣,有教过你这么不负责地对待自己的国民吗?”
褚寻鹤没吭声。
“为神者,为君者,应心系百姓,”他皱眉,“你将神格打进地脉,就意味着阆风至此成为无神之国,无数魔神,无数邪恶,都会注意这个缺口——届时你当如何?”
“用云螭的力量,再战一次?”
“上古坠落的神兽,甚至还没有同生同源的旧神神格护在左右,你认为,他能撑多久?”
“……”褚寻鹤垂首听他训斥,被眼帘掩盖的目光星星点点扫过衣摆脚踝,又在结束后咻地又飞上眉梢——他伸手擦过嘴角一点暗红,轻声道,“所以我就应该看着你去死?”
温珣啪地拍开他的手:“……不准动手动脚。”
“温珣,”这一次神明没有收着力道,褚寻鹤手背被拍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疼漫起,像是激起了他的情绪,一把扣住手腕,“温珣,是这样吗?”
他将自己的神明锁在手臂和床榻之间,凑近拿鼻尖碰了碰温珣,重复道:“是这样吗?”
治国之道,明君之理,他怎么不知道?
那是温珣亲口,一字一字,在相伴的日夜中授予他的法则,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当然明白。
所以在温祭秋失踪的五百年里,帝君褚寻鹤虽持剑游历诸国,找遍大陆,虽寻遍各方灵药,治病药方,虽苦守空阁七年,足不出户——
可却没有一日,不在批卷理事。
百姓之愿,皆有神听,边境有难,皆由他战……
神明空桑苦熬了上千个日夜,让阆风成为当之无愧的仙人之都,太平之地,规则之城。
因为温珣嘱咐过,因为这是责任,因为……
这是温祭秋留给他的,最后一块东西。
温珣没料到褚寻鹤突然凑近,下意识朝后缩了缩,伸手去掰那只扣紧自己手腕的镣铐,谁知只抠了两下就被对方制止。
褚寻鹤强硬地捞过白玉一样的手指,放在唇下缱绻地亲了亲。
“温珣,五百年前我曾经与你说过,”他吻上指尖泛红的牙印,“我对你,是濡慕,也是痴恋,我爱你,因此我无法目送你死去。”
“哦,是吗?”被反复亲吻一个地方的感觉太奇怪,温珣只觉得酥麻从指尖一路冲进心头,逼得他飞快抽出手,垂在膝上不知所措地张着,“可我也曾经很明了的告诉过你,神明不能爱上任何人,你必须,能够忍痛割爱。”
神明的慈爱必须平等,公正的洒在这尘世每一个人身上,而不是停驻给一人。
褚寻鹤笑了下:“是,你说过。”
随后轻声补充:“你也身体力行地教导了——但我不从。”
温珣抬眼瞪他。
褚寻鹤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怒目,躬下身,五指一收,扣上温珣脚腕:“我不从,我也不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他欲言又止,温珣用力伸了伸脚,没挣开,皱眉问:“无论如何什么?”
“……没什么,”指腹摩挲着手中细腻的皮肤,褚寻鹤顿了顿,轻声说,“今天太晚了,洗了脚就睡吧,我待会给你拿衣服。”
“拿走,我自己来,”脚踝处湿热异常,温珣不适应地动了动,“还有,开门,我去偏殿——明日我就离开。”
“你要去哪?”
“……”
伸出一指试了试,温度正好,褚寻鹤施力拉着脚放进干净的温水里,语气冰凉地说:“如今我们两人共用一个元丹,你在何处,我皆能感受到,何必白费周折。”
温珣无声骂了句脏话。
“波折一番,你也疲惫,”洗好,褚寻鹤擦干手起身,虚虚搂着温珣亲了亲额头,“这几日就在阁中休息,我会派人守在门口,若有要事,通知他们便是,不必外出了。”
“……”
此话坠地,温珣登觉腕上一冷,垂眼朝手腕一瞟,果见原本无形无踪的锁链显出原形,一头牢牢拴在床骨处,一动就哐当乱响。
他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在铁链哐啷的脆响中喝道:“褚寻鹤!”
这一声当真带了怒意,重伤难愈的身体立刻作出反应,温珣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旋即便是惊天动地的呛咳,哇地喷-出口血来。
他眼前黑蒙蒙一花,身子一晃就要朝前扑地,被褚寻鹤一手捞住,放在床榻上,拿了帕子揩去嘴角的血痕。
“温珣,”他一边颤-抖着拿帕子擦血,一边附身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进怀中,喃喃道,“温珣,我之前一直在想,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为什么还选择来阆风去死?”
温珣拧眉,唇-瓣张合数下想要出声,谁知一动就是昏天黑地的嘶哑呛咳,吓得褚寻鹤又喂了两颗上等伤药。
“后来……我明白了,”松开发冷的唇,他亲昵地蹭了蹭,语气随着动作变成难以言说的冰冷,“原来你是想让我死心。”
温珣大口喘着气,金色眸子直直瞪着他。
“褚寻鹤,给你一次机会,”他开口,重重吸着冷气,“打开。”
“不。”
“打开!”
“不。”
“元丹治疗你的残魂需要几日,”劈手夺下温珣随手抄来的瓷器,褚寻鹤攥紧铁链一字一字道,“在你的魂魄和身体都稳定下来之前,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说完,他从温珣怀中摸出白笙塞给他的剩下几张符纸,当空用力一捏——
唰!
符纸当场被揉成一团,被丢在躺在一边的祭秋剑上。
被捏住的手指抖了下,褚寻鹤没在意,卸了力松开,用帕子随意揩净掌中鲜血,随后覆上温珣泛起潮-红的脸,将一张如月似松的脸捏的遍布红印,这才满意地把下巴搁在对方肩窝:“睡吧。”
“明早让人给你做桂花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