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户小,庭前却栽了棵硕大的桂树,枝繁叶茂,此刻米粒大的花朵埋在绿叶里轻轻摇动。
徐岁和关了户门,放下竹篮,走到树下摇醒晒着太阳打瞌睡的阿妈:“醒啦,该串花串,做明灯啦!”
阿妈迷瞪瞪睁开眼,瞅瞅岁和又瞅瞅竹篮,接过问道:“酒呢?”
“早就埋在树下啦!”
“大良呢?”
“还在边境,听说今年北郊有变,估计,要留那过节了。”徐岁和不无遗憾地说了句,垂头闷声拨弄竹篮里的花朵。
阿妈摸-摸女儿家编的水润利落的长辫:“有空桑帝君在世,还有神明赐福,大良会安安全全。”
徐岁和看出她听来自己话中的担忧,红着脸笑了笑。
日头正好,虽是深秋,却晴空灿阳相配,光束照在米粒儿大小的桂花上,乍一看就像阳光碎在了树梢头,徐岁和掰断一根藤条,搓成长绳,将花朵一个个朝里串,边串边答阿妈的呢-喃。
“可要多串几串呦,前几日昀昀抢着要哦!”
“知道啦!”
“我买了你最爱的桂花酥,趁热吃呦!”
“好嘞!”
如此三番,竹篮中也陈了数串花串,徐岁和接过阿妈递来的酥饼,边吃边听阿妈叹道:“今年尊者可会与我们过年?”
“阿妈糊涂啦,尊者已经走了五百年了。”
阿妈点头说自己知道,斜插的光斑滑-动在满头霜白中,没等来下句解释。
是啊,是啊,阿妈应该知道的,吃了饼,徐岁和一边串花一边想,尊者已经走了五百年,就是巷头再老再老的奶奶都不记得他的模样,这阆风城里,也只剩他星点模糊的传言了。
可是每一代的老人,每一代的孩子,在每一年的花朝节,都在念叨着他,都在想着,这位飒爽自由的神明,会不会在某个年月,某个时间,突然出现花朝节热闹的长街上?
毕竟这位尊者和阆风的纠葛太多啦,欠的人情,留的痕迹,过了五百年也依旧存在啊。
或许会有那一天,迟到的神明望着这热闹,模糊的眉眼勾起来,飒爽的身姿飘过人海,在某个故人窗前留下一簇桂花,拂袖远去。
徐岁和想着,眉眼弯弯笑了出来。
但这笑还没染上眉梢,院前突然传来街坊邻居的惊呼:“岁和啊!出事了!”
她哎呦一声,着急忙慌地揩净手出门一瞧,在窄巷乌黑的砖墙间瞧见天边翻了浓墨,波涛翻滚,蚕食光芒。
再定睛去看,就见那云似的物件竟然是齐天立地的可怖海浪,正从遥遥的远处滚滚而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吞噬!
这是什么?
徐岁和来不及问,刹那她脑海中浮现出幼时阿妈给她讲述的伐魔战争,说那时波涛掀天,海沸山摇,可不就是这副景象!
白岩军迅速出动,巷头传来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瞬息高大的士兵敲开户门,声音紧绷地冲所有人喊:“带上家人!往高处走!”
她扶着阿妈女儿匆匆跟在邻居身后,脚下一个踉跄,踹翻了刚刚穿好的串。
不止他们,全国都在迁徙,所有人惶惶不安,一路而过不知多少上好的花串被丢在地上。
正前方站着个高大的青年,徐岁和认得,是谢家的将军,谢长明,此刻眉头紧锁,正派了士兵有序而快速地组织人民避难。
晴空不见了,那暖融融的阳光也渐渐暗淡,沸腾的海从天上逼近,只需再近几步,就能囫囵吞下阆风打头的城都。
徐岁和发了抖,她清楚的知道,当这座城遭了殃,整个阆风也没了城门,国破,就是朝夕之事。
隆隆的浪涛声慢慢大了,人民奔往高处避难。
淅淅沥沥的水珠从天砸下,打在土地上腐蚀出黑烟的瞬间,哭嚎和惊呼此起彼伏,修习者在谢长明高喝中撑起巨大的屏障,但水珠打出的声响昭示这不是长久之计。
有人颤-抖着跪在地上,向神明祈求。
徐岁和也扶着阿妈,开始轻声祈祷,汇集的呼喊中不止有守护阆风的帝君,还有百年不见的旧神。
狂风刮过人骨,浪花当头落下,可穿人骨的白沫一举冲破屏障,铺天盖地倒向惶惶的人群——
砰!
砰砰!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却有不知名的巨响,岁和小心睁开一只眼,看见巨大的浪花悬在自己头顶,犹如被人制住了咽喉。
狂风骤歇,浪涛止步。
一抹金色的光芒刺破昏暗,于尘世中挺立,徐岁和伸长了脖子去看,看见天幕升起挺拔的人影。
她心念一动,身侧千千万万的人都睁眼望着,看那陌生却似乎熟悉的身影,举剑挽花,独立虚空,身后羽毛火红,熊熊燃烧。
见不到面容,可谁都在心中浮现出那金色眼眸,低垂着,悲悯地,淡漠地,俯视这片大陆。
须臾,神明抬起举剑的手。
刹那,遮天盖日的巨浪如被无形绳索牵引,一寸寸远离生灵所处之地,朝那空中人影挪去。
神明挥剑——
铮!
于空中破开硕大裂缝,定格的巨浪回流涌入,倒塌的树林,被毁的房屋,一切的一切在摁下倒退键的时空中恢复,恢复到灾难还没降临之初。
金色的阳光回到这片土地上,倾泻进长街盛放的桂树。
最后——
唰!
裂缝缝合,时间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