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珣没料到对方观察入微到这样的地步,心中一惊又是一暖,半晌叹道:“看来我还是乖一些为好。”
“……嗯,”这话正对褚寻鹤心思,微微一笑,收起长剑,挥袖箍住温珣手腕,侧头唤了句匆匆跟来的两人,又沉声道,“你身上有伤,站在我身后就行,不要乱跑。”
说完抬脚就走,一步一金光,淙淙流向四方,一旦碰到魔物就化作牢笼将其禁锢,强行净化对方腐-败躯壳上漫起魔气。
雾蒙蒙的周遭不时亮起星光,神明无声步于最前,足尖踏出每一步都设下周而复始的净化法阵,又在迷雾之中燃起复熄灭。
规则在限制自己。
褚寻鹤心知肚明,捏了捏指节,感受着自己体内干涸的神力,就像是周遭浓浓黑幕与雾气正一点点蚕食他的力量,幻境里的一切都成为限制神明的枷锁。
有人在恐惧神明的干涉,却能提早料到能够摧毁幻境的,是新神褚寻鹤,而不是温珣。
是塔尔赫尔降下的旨意。
还是……
褚寻鹤想起那位同样拥有时空神力的白衣青年,脑中思绪万千,便下意识将温珣紧紧拽在自己身边。
温珣被他牢牢牵住,亦步亦趋地走了数步,斜眼瞥见对方不自觉凝重的神色:“怎么了?”
“……没有。”思绪被拉回,褚寻鹤垂眸定定凝视他两眼,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先前谢无今出现时,木偶似乎认识他,一直想要和他见面。”
温珣问:“那孩子认识谢无今?”
“兴许,没有记忆,”褚寻鹤说,“但,潜意识认为,谢无今会保护他。”
所以才三番两次从宋泊舟怀里探出脑袋,想要钻进他的怀中,惨死的灵魂会放大所有愿望和渴求,也许这孩子在死时还是期望着谢无今的怀抱,因为那个动作象征着安全,和保护。
温珣没再说话,偏头看了看被宋泊舟藏在怀里的木偶:“之后,找个机会问问他吧。”
“或许不需要问他,”褚寻鹤说,“能把这孩子送出去的,除了那位白衣人,就只有迷毂。”
“树灵需要天地至纯灵力方可延续生息,”温珣摸了摸下巴,“这里魔气混杂,灵力稀薄,他是怎么在这存活将近四百年的?”
褚寻鹤垂下眼:“你怀疑他……”
“我在他身上看到很淡的魔气。”温珣坦言道,随即挥了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几人一路行至村口,就见火光冲天,间或刀剑摩-擦迸出铁星,铁靴踏入泥地的沉闷声响此起彼伏。
橙色火光之下数十名士兵手持刀剑背靠背围成圆环,正中到底保护了什么看不真切,只能见到四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漆黑的人形影子慢慢随着摇曳的火苗覆盖在浸血的地面上,正中佝偻身影负手持弓,声音尖利如铁器相划:“将其交予我,否则尔等皆为神之餐食!”
他口中神明显然并非褚寻鹤,温珣就着暗淡灵光和摇曳火影朝其看去,隐隐绰绰可见几人肩扛大轿,其上端坐一岩石雕像,六手分布于两侧,血色宝石雕成的瞳仁看上去让人不适,此刻正一动不动看向负隅抵抗的众将士。
假神轿后左右分立了两名侍从,看身高打扮,像是未及笄的孩童,正手捧一盘物品恭敬旁观。
——似乎是心脏。
树丛沙沙作响,几人还来不及动弹,便听一声撕破僵持的狼嚎,假神轿撵左侧慢慢踏出一只兽足,五爪锋利如刀刃,上面黏附了细细密密的血迹肉屑。
又一声,浑身溃烂的人从暗处走出,此人竟一头生了两幅面容,侧面狰狞的人脸黏附着正脸头骨,叫嚷和嚎叫尽数生于血淋淋的腔器,层层牙齿一刻不停地咀嚼血块。
它手足皆为狼形,胸膛正中本该陈列心脏的位置只余一处硕大的血窟窿,蠕动的枝蔓缠缚全身,最终归于右手提着的血腥长刀。
这幅情景实属难见,温珣只略略看清便别过头去,金眸灰蒙蒙一片,却在昏沉中闪过红光。
那并非实际应有的光亮,而是被命运之神剥夺视力的神瞳捕捉到妖兽浑身缠绕的猩红孽障,对方沉重的罪孽甚至足够其身陨后堕入刀山火海受尽磋磨。
温珣面色冷肃,负手背对褚寻鹤忍受着筋脉胀痛无声集聚灵力。
旧神剥夺了他的神力,让祂在每一次动用大陆术法时都要忍受筋脉削断之苦痛,剜心断骨之折磨,温珣心知肚明,但并不在意。
他知道塔尔赫尔不过是想要用疼痛逼迫他回到神域之中,最好不问尘世,永远沉溺在由他制造的幻境里,也知道……时间永不可能停止。
温祭秋错过了一次机会,让神明陨落如期而至,那就不会再错过第二次,让悲剧重蹈覆辙。
咚咚的脚步声还在继续,无数与其相似的妖兽接二连三地走出黑暗,他们手上皆持刀斧剑戟,有些雕刻了军队符号,显然是在杀害将士后从其手中夺得。
这妖物一经出现,周遭血腥味便浓厚了不知几倍,显然早已杀够了人,褚寻鹤无声注视面前场景,一手却以摁在剑柄之上。
目前证据不足,他尚且无法寻得有效的破阵之法,可眼睁睁看着面前为国出生入死的将士受尽折磨,死无全尸,非帝君能够做到。
身侧宋泊舟和白笙也以准备就绪,前者将不经意瞧见边角后骤然安静的木偶摁进怀中,凝神聚灵,滚滚寒意肆意流窜。
面前妖兽早已对新鲜人-肉垂-涎三尺,只碍着打头老者还未下令,干巴巴立于一侧,听着老者嘶哑声线:“尔生来就该献给无上至尊的法兰神座,此为汝命,为何不从!为何不应!为何叛逃!”
越说话音越发尖利,溃烂的手臂拄起一人高的怪异法杖重重敲在地面上:“因汝之私,害全村人忍受这烈火灼身之苦,全身溃败之痛,汝良心可曾疼痛,汝道义可能理解?!”
法兰,献祭……
心随念动,褚寻鹤凝神欲看圈中之人,却听沉稳似钟鸣的声音在质问中响起,冷冷反驳:“他有名字,亦有自我,此命是终结于祭坛还是延伸-进天地,皆由他定,无人能够替代。”
他释然转头,见到谢无今身披甲胄红披,英俊锋利的眉眼冷如冰霜,手中长刀汩汩淌下血注,在地面上积攒出小小血洼。
有鲜血从左肩流下,被他丝毫不在意地揩去,而后举刀稳稳指向魔兽:“汝既否,那就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