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正要捞起拿干净帕子擦拭干净看个真切,褚寻鹤已经劈手抢过折戟朝旁一放:“是白岩军的戟。”
军队特-供的武器会出现在此处,除非逃兵,便只能是战败遗留。
而这百年尘世几乎平定,阆风再也未曾爆发战乱,朝前追溯,若无意外,温珣并不知晓的战役,便只剩谢无今身陨的那场无名之战。
温珣似有所感,顺势扭头望去——
果见眼前疏疏落落倚了数十家屋舍,黛瓦白墙,灯笼连片,泥巴小路蜿蜒穿插其间,炊烟袅袅升起,三两孩童稚嫩脸庞探出窗棂朝外招呼,顺着绵延洼地远眺,可见尽头小溪波光粼粼,倒映的却更像月色。
不时有魁梧将士穿梭其间,周身铠甲被寒光照亮,佩剑在腰间晃动,马匹物资隐没于屋舍墙后。
每一柄佩剑之上,都刻了一个繁复精致的熟悉符号。
是白岩军标。
见到他们,士兵皆是一怔,旋即,当中一人高喝道:“是帝君!”
褚寻鹤神色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很快又有人认出温珣:“是尊者!”
温珣面上沉着,沉吟数秒,轻笑:“好久不见,过来。”
士兵兴高采烈地凑过来了。
温珣其实和他们不算熟,但大多都听谢无今提过,这会对着记忆,一个一个念出名字,笑着问:“你们老大呢?”
“在客栈。”“在客栈喝茶!”“呸呸呸你别乱说,老大明明在客栈吃桂花糕!”
温珣嗯了一声:“知道了,麻烦指个路。”
其中一个个头高大,脸颊上一道横贯右眼的刀疤的士兵走来,指了指方向:“那边,直走五百米。”
温珣道了声谢,看了看那人脸上刀疤:“是陈遵?”
谢无今副将,陈遵答应一声。
温珣嗯了声,扭头走了。
……
估计那些小伙子也没在意自己老大到底去了哪里,四人快步赶到客栈,却见里面只坐了个睡得四仰八叉的老板。
白笙走过去,屈指一叩木桌,低咳一声:“掌柜的?”
老板如梦初醒,猛一睁眼,揉揉脸对上白笙目光,啊了声:“美人?”
白笙:“……”
好在这老板很快反应过来,一擦脸,找出个算盘装模作样地摆在桌上,问:“客观是住店还是?”
温珣一瞥店内墙上乱七八糟几个时钟:“掌柜的,你这摆了这么多个钟,到底哪里是正确时间?”
掌柜神色正要变上一变,白笙一包银子丢过去,要了四间上房。
掌柜一见这包银子,喜出望外,哪里还管其他,当即诚恳道:“各位是哪里人?”
褚寻鹤快嘴说了句米德加尔特。
掌柜的拿木棍指了指角落一个西方时钟。
温珣瞥了一眼,没再吭声,领了客房钥匙,跟着小二上楼。
二楼比一楼新得多,房门大敞,内里装横精致,可惜温珣从旁路过,一闻就嗅到难以忽略的霉臭味。
他抬袖掩了口鼻,闷声道:“你们多久没生意了?”
“哎呦,客官说笑了,我们店在北菇山,哪里天天有人来的?”店小二搓搓手,面色讪讪,“不过保干净!保真!我每日可都有打扫!”
温珣掩住口鼻,看着他纸扎的衣服,嗯了声。
店小二领着人走到长廊尽头,指了指周围四间房:“客官,这就是你们房间了。”
白笙递给他一块碎银,放任对方欢天喜地离开
温珣摸了摸门框:“四百一十二年前霜降,难怪这么冷。”
世界时间可以计算,知道了米德加尔特此刻的时间,自然也就能推算出阆风对应时间。
褚寻鹤走过去:“这里居然造出了一个幻境。”
“不一定,”白笙同样一摸门框,感受到手里真实的触感,皱眉,“这个触感……不像幻境。”
“这里有一部分物件是真实存在的,”温珣左右扫了眼,眸光落在不远处几间客房上,走过去一模门框,皱起眉,“像这里,就是假的。”
“刚刚那个店小二和客栈老板也是,”宋泊舟插嘴,“满面魔气,脸已经腐烂不堪,但若是普通人误入,却是看不出来的。”
“我看到了很深的孽债。”温珣想起方才那位怨气缠身的老板,摇摇头,“非常深,也非常多,这里曾经一定发生了极为糟糕的事情。”
几人点点头。
“……不太对,”再次抚上门框,白笙微微一愣,木系灵力从指尖跃出,点滴和木料回应,“幻境之中,一切皆为泡影,本该无温度,可我一摸这房门,竟然能从其中感受到时间?”
顿了顿,指尖灵光和门框达成联系,她啊了一声:“此为古木,早已有灵……甚至还存活。”
时代更迭,凡人诚惶诚恐敬畏自然生灵的时间早已过去,而今的人们纵然依旧敬仰至高无上的神明,对自然得道生灵,却早已没了尊崇之心。
有些人,便如这店家一般,偷砍上好古树来修建家具,以求得好的噱头。
温珣心念微动,覆上门框轻柔地抚摸两下,掌下瞬间涌出稀薄灵光。他一愣,转头问白笙:“它刚刚可是说了什么?”
“……是,”白笙面色难言,眸底浮现惊异,“他说,他认识您,时间之神,噎鸣尊者。”
温珣垂下眼,温润目光落在白笙眼中:“继续吧。”
“尊者,您终于还是回来了。”白笙咬咬牙,“五百年前您离去时拂过我的身躯,失控而不稳定的些许时间之力透过您的抚摸落入我的躯体,便让我拥有了对抗生死的能力。”
她的声线渐渐低沉,沙哑,悠远似从深深山谷中而来,更像是故人透过百年开口叙旧,温珣平静地与其对视,许久抬手摁上白笙肩头,语含警告:“不准附灵。”
木系灵根之人天生具有与万物对话之能,同样也因此造就无形媒介,让部分得道生灵能够短暂占有神智,意为附灵。
部分木系修行者常借此求得道生灵附体以于短暂时间内法力大增,但更多的修行者则会在入门初期被恶灵附体,伤害同胞,故而早在百年前,阆风便禁止修习这类法术。
白笙则不一样。
或者说,她更加危险。
因为幼年被魔兽袭击,白笙的魂魄非常脆弱,若是修习,便更加容易被恶灵控制。故而早在五百年前,褚寻鹤就为她步下重重阵法。
直到四百二十年前,这法阵被悲痛过度的白笙冲破,却误打误撞强韧她的神魂,这类问题才渐渐不再出现。
温珣手上施压,金眸灵力流转,生生将妄图附体的树灵逼出体外,冷冷道:“也不要故弄玄虚。”
树灵被赶出体内,悬浮半空,看得出已经非常虚弱,连五官都只是模糊一团。
他飘飘荡荡地飞到温珣面前:“尊者,何必如此?”
温珣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倒是身旁褚寻鹤拧眉回忆许久,迟疑道:“迷共,是你?”
“是我。”树灵长叹一声,“是我,可,我已不再能保持人身。”
“为何?”
“……”树灵漂浮一瞬,朝屋内飘了几步,“此事说来话长……”
“不好!”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温珣眼皮一跳,异样感油然而生,当机立断召来祭秋,抬剑一挡:当!
剑身撞上铁锤,当地一声让所有人牙关一酸,旋即:砰!
温珣抬腕一剑将铁锤打进墙中,收剑疾步走到窗前,见天色昏沉,可左邻右舍无人亮灯,一人正站在门前和掌柜争吵。
他瞧不见那人面容,却没来由地眉心一跳,心中不安。
“下楼,”须臾,他开口,“谢无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