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寻鹤没吭声,抬眼望着他。
温珣凑过去,揉了揉他的脸:“又不是不让你陪我,哭成这样算什么?”
“温珣。”
“嗯?”
“温珣,你的眼睛为什么瞎了?”
“……”
温珣默默收回手,重新恢复冷脸,一脚把人踹下榻:“下去,我要睡了。”
他一边在心中责备自己心哪门子的软,到头来把自己赔进去,一边翻过身,背对着床下微愣的褚寻鹤,闷声闷气说:“熄灯。”
褚寻鹤爬起来,伸出手想把人掰正,又怕招惹人生气,两难间瞥见桌上已经冷透的半壶酒,心念一动,拿起酒壶把剩下半瓶喝了个干净。
等温珣察觉不对翻过身来,他已经丢开瓷瓶,两颊绯|红,静静地站在榻前,捏紧那副锁链,凑过去:“你的眼睛为什么也看不见了?”
温珣:“……”
他眉梢一扬,开口要骂,却见褚寻鹤边说,边伸手去摸,指尖触上纤长浓密的睫毛,金色的神力从掌心流入瞳眸中:“别动,我来。”
“……”温珣看他双眼迷离的模样,咽了咽把怒气吞进肚里,一扭头,重重一闭眼,暗骂道,“眼神这么好做什么?”
眼神很好的褚寻鹤注意到他偏头,掐住下巴掰过来,醉醺醺的重复:“别动,我来。”
温珣啪地拍开他:“行了,治不了。”
“为什么?”
“……”
“温珣,你有事瞒着我,”褚寻鹤危险地眯起眼,“五百年,塔尔赫尔对你做了什么?”
“我是和他同日而生的神明,若真要算来,他是我兄长,”温珣干巴巴说,“就算后来永世不来往,血缘犹在,他杀不了我。”
“不能弑神,却可逼你去死。”褚寻鹤皱眉没好气地说,满脸都是对这位旧日神明的厌恶,“他是疯子。”
“不可随意议论命运。”温珣轻声斥责,“他听得见。”
如他所言,话音一落,天边惊雷三声,声声都炸在请神阁顶,意有所指。
褚寻鹤冷哼一声:“旧神而已,若他伤你,我照斩不误。”
“是,你最厉害,”他一喝酒就是这副孩子脾性,温珣见惯不惯,长叹一声,只能揽着人躺到榻上,也顾不上什么避嫌疏远念头,扯过锦被盖到褚寻鹤头上,“现在给我睡觉!”
褚寻鹤被当头裹住,小小地唔了声,须臾把被子扯下,偏过头孩子气地用脸蹭了蹭温珣肩头,枕着打了个哈欠:“温珣,别走了。”
他喝了酒,大脑混沌,完全不记得先前温珣那一番坦然去死的言论,只闭着眼委屈地呢|喃:“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也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五百年,我做了那么多梦,你也从来不出现。”
——小崽子也只有喝醉了才会这么撒娇了。
温珣揉了揉他的头发:“毕竟你已经长大了,神明注定是要忍受孤独和离别,你要早些习惯。”
“可我只是想留住你,”褚寻鹤眸光迷离,“我只是,不想在失去你。”
酒劲上涌,他眼皮渐沉,温珣垂眸瞧他,一手轻拍脊背,和过去一般默默陪着,直到怀中人呼吸变得绵长而规律方才停下动作。
他转身下了榻,穿鞋披衣,起身要走,又想起腕上锁链还在,只能重新坐回榻边,两指在褚寻鹤眉心画了安神咒。
安神咒可保普通人昏睡三日,神明两个时辰,对温珣来说绰绰有余,他耐心等到安神咒语发挥作用,奇香氤氲,这才拢紧大氅,望着面前虚空冷冷道:“塔尔赫尔,好久不见。”
空间扭曲,黑暗吞噬,一片虚无中,温珣失重坠落,旋即脚尖一凉,是站在了一片凝固的水面上。
神域,曾经旧神所居之地,如今幻梦寄存之所。
自旧神陨落后,时间放弃了这片荒芜之地,塔尔赫尔将此处封存,再不让外人进入,连他也不行,算来,他已经有数百年未曾来过。
温珣心头微微一动,无数旧忆涌上心头,百感交集间足尖踏在微凉水面上,每一步激起涟漪,打碎山水绿树在镜面上的倒影。
就在几步远处,一个修长身影负手站在石桌前,容貌俊秀,端正,因为和温珣同源,眉眼有些类似,却裹着森然冷意,一头墨发垂在脚踝处,用红绳绑住。
见温珣过来,笑意登时染透眼底:“噎鸣,过来。”
“塔尔赫尔,”相较于他的热情,温珣显得冷漠的多,听见他开口,便环胸站在原地,扫了眼周围静态景色,说,“这么着急催我去死?”
命运之神的笑容碎在脸上。
他看上去有点委屈:“噎鸣,这并非我本意。”
“事到如今,你我也不必说这些假话了吧,”温珣看也不看他,“谢无今的事,是否和你有关?”
“你怀疑我?”
“那个魂魄,”温珣说,“被强行篡改了命格,这种事难道不是只有你才能做到吗?”
“所以?”
“当年你造了一个承孽之体,害苦了谢家三代,”温珣冷斥道,“如今你再造一个完美的献祭之体,逼着谢无今送死,也很正常。”
“毕竟你一直忌惮他身上的东西,不是吗?”
“噎鸣,”说到这份上,两人也的确没有必要遮掩什么,塔尔赫尔收了笑容,灰色的眼睛注视着神力尽失的温珣,“噎鸣,你一定要管这件事吗?”
“这是你酿下的错,”温珣叹了口气,“也是因我纵容而生,合该我去弥补。”
“可你会死。”
“是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温珣哼笑一声,“是啊,我会死,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
“时钟受损,理应由我修补,”他面无表情,语带讥诮,“你分明一直都知道,却还是酿下祸端,看我送死。”
“……好,”他语气冷冷,塔尔赫尔听出嘲意,面容扭曲一瞬,须臾垂下目光,“愿你到了那里,不要太生气。”
他这话算是承认了,温珣当即眉骨一抽,五指捏紧一片衣角,指甲刺入掌心,怒意森然道:“神域应该消失了。”
塔尔赫尔身形一僵。
“距离他们离开也有将近千年,过去的一切,也合该遗留在过去。”他望着这片静止的空间,“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
“不要因为耽溺过去而走入歧途,否则,我不会顾念过去情谊……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