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请神阁内,重新被召来,为眼前淡紫色的绒毛团子建造一座滋养魂魄的法阵的白笙一手托腮,一手捏着块桂花糕,问面前的魂魄,“家住何处?”
在她左侧,褚寻鹤垂下目光淡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毛团,抬指为他输送了一缕神力。
旋即收回手,捻了捻指尖:“的确没有恶意,也并未作恶。”
那缕神力钻进四方法阵中绕着紫毛好是一番打量,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哧溜钻进毛团体内,刹那便强行锻造神魂,魂灵发出虚弱地一声:“好、好冷……”
温珣伸出手揉了揉他脑门,金眸中一片迷蒙,却浮动着不详的黑色倒影:“这孩子的命格有些不对,似乎被人为更改过,呈现大凶大恶,多劫短命的极恶之相,因此相较于正常人更加容易聚集孽债怨恨,非常适合作为献祭邪神的贡品。”
“你怀疑这孩子是被献祭而死?”褚寻鹤皱眉,“可四方邪神已平,我也未曾感受到窥|探预知之神瓦沙克封印有所破损,难道说……”
“不,”温珣眉头拧得很紧,“这孩子的姻缘线被齐根斩断,无一幸免,说明他身边发生过屠杀,并且很有可能是大规模的屠戮。”
“你怀疑是反噬?”
“极有可能。”
“这五百年阆风太平,”一旁大致了解完情况的宋泊舟走过来,闻言说,“上一次大规模的死亡,还是谢……”
他猛地一顿,半晌才顶着温珣平静的目光咬牙道:“谢无今一事。”
褚寻鹤正要把瑟瑟发|抖的毛团抱到自己怀里,白笙拿来刻了清神咒的锦囊要装,闻言皆是一僵,不约而同地看向温珣。
温珣被看得眼皮直跳:“看什么看,继续。”
他说:“谢无今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们到现在还不愿意告诉我,是有什么隐情吗?”
宋泊舟:“……”
他难得有些语塞:“我……总之——”
“事实上,他死得蹊跷,”把毛团送进清神安魂的锦囊中,褚寻鹤握紧温珣手腕,打断宋泊舟的话淡淡道,“就连他的死因,尸体,都是白笙从树灵的记忆力复刻,还原,并且编织成的。”
“什么?”
“按照树灵的记忆,谢无今是在村庄中遭遇魔物袭击,为屠尽魔兽,保全阆风,毅然自爆而死,”褚寻鹤说,“但,因为见证者都已经死亡,具体经过是什么,真相是否如其所言,无法确定。”
“也有人说,谢无今是因为束缚怨念的四条枷锁断裂,自身孽债反噬,走火入魔而死。”白笙摇着扇子,收好锦囊,“种种说法,难以下定论。”
“尸体呢?”温珣没有几个人想象的那么悲痛,颇为平静地问,“尸首可验死因。”
“尸首不齐,最后找到的……只有半具。”
他重重一闭眼。
褚寻鹤轻轻摩挲了下他的手腕内|侧,被还在气头上的温珣一把甩开,看了眼腕上镣铐,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子:“收拾一下,明日启程,去谢无今出事的地点。”
“备足药草干粮,明日一早立刻出发,”顿了顿,他一瞥闻讯赶来的谢共秋,赶在对方开口前斩钉截铁道,“你不准去。”
正要自请跟随的谢共秋:“……”
他妄图挣|扎一番:“尊者,那是我的父亲……”
“国不可一日无君,”温珣打断他,“帝君此行必须跟随,那么就只能你留下,镇守阆风。”
谢共秋再无话可说,沉默数秒,在口袋里一找,拿出被细细珍藏在木盒中的银镯,递过去:“那还请您收回这个镯子,若是父亲还在,看见我收下您的东西,定会责骂。”
温珣一摆手:“要骂来骂我。”
谢共秋茫然地:“……”
“你的父亲当年最是古板,骂我次数不下百次,”温珣望着和谢无今如出一辙的俊朗面容,眯眼笑了笑,“若是从你梦里知晓我回来,定是立刻冲来把我劈头盖脸骂上一顿。”
……
“那镯子自我遇见你开始,你就戴着,”入夜,褚寻鹤合上被银白月色浸|透的雕花木窗,动动手指将一旁熏香点燃,合盖散了散烟灰,起身走到温珣身侧,躬身解下他束发的红色发带,“如今怎得就这么随便给了谢共秋?”
温珣坐在铜镜前,只穿了件皎白长袍,由着刚刚沐浴的缘故就连鸦青睫毛上都含了一团水汽,正垂眼雕刻手中圆木,闻言放下刀:“谢无今没有将那东西传给他,我也来不及重新给他做压制孽债的枷锁,这孩子命格弱,银镯让他贴身带着,也能压一压命。”
褚寻鹤将那一头纯白的长发拢在手中,用木梳一下下梳:“的确,当时谢无今走得实在太过匆忙,我也忘记去寻那物件了。”
“左右不过是个遗物,”温珣又落下两笔,刻出木偶眉眼,小指拂去面上木屑,放在灯下照了照,满意地眯起眼,“常人又无法强行夺走,没了就没了吧。”
褚寻鹤道了句也是,抢过那木偶:“这又是什么,给那孩子的?”
“用槐木制成,可养魂,”东西被抢,温珣也不大在意,一手支着下颌懒懒斜倚在雕花木椅上,解释道,“那孩子魂魄侵染太多孽,养一养总是好的。”
“若是地下那位知道你如此好心,就不会年年祭祀躲着阳光跑到地上骂你一顿了。”褚寻鹤不无感慨地说,“这五百年,他年年都来,无一缺席。”
“如此深情,值得嘉奖啊,”温珣毫无情感起伏地夸了一句,拿过雕好的木偶转身走了几步。
“去哪?”褚寻鹤见他两步走到门边,笑容一僵,开口唤住他,“深夜霜寒,若是送木偶,明早再去。”
温珣没搭理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握着门框,眯眼一瞧天边一轮圆月:“时候不早,我去客房休息。”
“……就在此地。”
“不行,你当我傻吗?”
“……”
“回来,”僵持数秒,褚寻鹤败下阵来,神色讪讪,声音干涩,“你睡榻上,我打地铺——我还暖了两壶醉春一梦,只准喝两杯。”
温珣这才长长哦了一声,转身回了榻上,看着狼崽子迅速跳起一把锁上门,取酒,拿杯,侧坐榻沿,偏头垂眸为他满上一杯。
这才是该有模样,温珣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微微眯起眼:“好酒,当真怀念。”
褚寻鹤边在心底默数他喝的杯数,边不动声色地取走一壶藏在身后,闻言应道:“嗯,你以前最喜欢。”
所以,每一次找不到你,只要暖了醉春一梦藏在房内,不到三个时辰,一定能骗来个熟悉身影,斜靠榻上,望着我笑得眼尾勾起。
除了最后一次,褚寻鹤想,除了最后一次,没有成功。
醉春一梦后劲颇大,温珣喝了两杯,就已经有点飘飘然的醉意,当即停了手,趁着意识清醒,抬足踢了踢褚寻鹤:“下去,我睡了。”
褚寻鹤哦了声,却没动作,温珣感觉不对,垂了眸一瞧,看见俊朗面上木木地,眼里有点迷蒙,数抹情绪擦过眼底,最后汇集成浓浓的难过。
注意到他目光,褚寻鹤抬起头,那眼睛也不知怎得湿|漉|漉的,像是要哭了,看过去让温珣心头一揪,没来由涌起难言的愧疚,刹那划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来,这崽子偏执成这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当年他不告而别,连封口信都来不及留,就飘然离开。
旁人也还罢了,他……
经受了太多离别的孩子,的确难以再承受一次不告而别。
温珣这样想了一番,更是愧疚,当即伸出手推了推他肩头,声音放柔:“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