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回到房内,安静喝完一碗浓黑的汁子。而后仰面躺下,小臂枕在额上。
最后一副药了,他想,明日一定不会再这样,对吗?
袖摆宽大,足以遮住那双被情欲折磨得泛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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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
彭青梧盯着堵在他身前一言不发的江离,思考片刻,扬声道:
“姜兄,我来看看姜娘子。”
话音刚落,稍远点的竹屏风后就传来姜鹤羽的声音:“彭校尉?请过来吧。”
身前的人墙凝滞片刻,还是让开。彭青梧绕过屏风往里走时,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脑袋盯出两个洞来。
他打了个寒战,将一盏白鹤灯放在小桌上,垂眸看向拥着被褥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女子,低声问:
“姜娘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姜鹤羽看一眼那鹤灯,笑道,“你还重新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费心了。”
“没法赔你一个毫发无损的身体,就只好先赔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鹤灯了。”
江离跟过来,掀开眼皮瞧一眼那盏精致花灯,听着两人你来我往说些他半分不晓的过往,耐心飞速告罄。
“不是你的错。他们既然盯上了我,早晚都会找机会下手。”姜鹤羽见彭青梧一脸愧疚,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安抚道,“更何况,你也是受害者。”
理是这个理,但彭青梧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若是没带她出去就好了。
姜鹤羽起身想端茶杯,彭青梧忙侧身给她倒了杯水。
她这才发现他身后竟是背了包袱的。只是方才从正面看去,黑色的包袱带同黑色的衣袍融为一体,一时没能看清。
“彭校尉这是?”
见她目光落在身后的包袱上,彭青梧故作轻松地笑笑:“我的事情既已办完,也该回建州去了。此次是特意来与你告别的。”
姜鹤羽一愣,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彭青梧跟着他们太久,久到她都快忘了他只是来鄂州办事的。
杯子已经递到唇边,却被一只大手截走。
江离递上另一个茶杯,道:“壶里的水冷了,这是刚泡的热茶。”
彭青梧看一眼有意无视他的江离,心中复杂。
自从那日以后,姜离没再与他说过一个字。若说以往姜离对他还有几分惺惺相惜,如今便只剩冷漠仇视。要不是还顾忌着姜娘子对他的那几分情谊,只怕姜离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他知道,姜离恨他。其实,怨恨他的又何止姜离,他自己也恨自己。只因他一时疏忽大意,姜娘子差一点就化作蛮人刀下亡魂。
所以,是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擅自抛下公务,从建州一路跟到鄂州,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虽然最终也未能获得佳人倾心,可他并不后悔,至少,他尽力争取过。
那晚在馄饨摊,在说出那些话后,他幻想过姜娘子会欣然接受,也预演过她会挑出哪些理由拒绝,唯独没想过,她会给出那么直白又大胆的回答。
她说:“彭校尉,你的条件确实很有吸引力。但你的外形,不合我的审美。我喜欢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男子。”
想到这里,彭青梧竟有些忍俊不禁。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会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对男子外貌身材的评判和要求。但放在姜鹤羽身上,却又莫名合理,真是一个奇女子。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一直留在这里讨人嫌,彭青梧拱拱手,干脆道:“姜娘子,那我便告辞了。愿你从今往后,诸事顺遂。”
姜鹤羽笑笑,直起身来,郑重道:“彭校尉,一路当心。再会。”
彭青梧点点头,不愿再回以相似的客套话。
他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机会再会,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否敢于再会。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离那个让他心动又让他心碎的女子越来越远。
从放着白鹤灯的小桌路过,从视他若无物的江离身前路过。
彭青梧忽然脚步一停,回头看去。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从头到尾地打量姜离。
肤白貌美,腰细腿长。
这一瞬间,他作为一个出局者,才真正领悟到何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原来是一个没开窍,一个没长嘴。
不过,他也没大方到要亲手给情敌做嫁衣。
哼,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姜兄,保重。” 他释然一笑,背着包袱潇洒跳下船。
“保重。”
彭青梧脚步一顿,背着身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沿着码头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