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思量,倘若这匹马无主人,或许可以借用月余,如此就不必与阿娘躲在山洞避祸,而是能快些赶路逃离是非之地,她伸出手掌左右晃了晃,搭在黑马的鼻腔处,继而向上触碰它的头,抚过马背。
出乎意料,干涸血渍下并无伤口,那这血……
俞沅之屏气凝神,向岩洞内缓缓挪动,借靠微弱日光向里探,但当右脚踏出第三步时——
咣。
踢到了什么东西。
眼珠向下看,竟有个人躺在地上,她本能地捂嘴尖叫,连忙后退。
男子身上尽然血污,即便在漆黑岩洞中,依旧能瞧见张惨白的脸,她的心悬到嗓子口,人可还……活着吗?
战战兢兢,俯身细瞧,大致辨清轮廓时,俞沅之突然愣在原地,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臂。
她认得。
前世,徐鄞待之极其恭顺,男子出入王府次数不少。
镇国将军霍琅,十八封将,手握重兵,太后的亲侄子!
这种身份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伤得如此重?
霍琅在民间威望甚高,皆颂他战无不胜,平蛮族,荡乱象,不畏强权,敢言直谏。不过俞沅之不大认可后半句话,毕竟他自身便是强权,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比嫡出三皇子还要得脸。
然而朝中老臣,对此嗤之以鼻,仅碍于其地位,甚少明言。
其一,此人寡言却戾,从无情面可诉。上到国公,下至侍郎,甚至是宗室皇亲,都曾被他一句噎到说不出话来,更有甚者为此气得眼珠翻白,脑顶冒气。
其二,年少成名,太后丞相双双力保,外戚威势过甚,难免傲字当头。罗国公曾私下斥骂,称其邪佞无章,一副诓人皮相,非忠正之士也。
其三……他是外室子,母亡后被带回襄京,养于大夫人膝下。出身这个无法更改的烙印,被贵族鄙夷。
俞沅之记得,自己仅与他有过一次交集。
在徐鄞即将登基那年的除夕夜,她惦念阿娘,趁看管仆人打盹儿,蹑手蹑脚从后门溜了出去,谁料刚好撞上值守巡夜的霍琅。
男子身披玄色大氅,单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看着衣着简薄,瑟瑟发抖的六皇子妃。
徐鄞不许她离府,当晚更称她卧病,将其独自留下,倘若对方有意告知,又或把她从正门送进去,便遮掩不住私逃事实,到时无论是自己又或阿娘,都免不了麻烦。
“将……将军,安好。”
嗓音微有颤栗,却佯装镇定。
霍琅一言不发,盯住俞沅之片刻,抬手命身后随行的禁宫侍卫继续巡城,他则跃身下马走到她前方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解开大氅递向她。
“要去哪?”
俞沅之心虚,担忧他告状,磕磕巴巴应声:“因风寒不……不适,不宜至人多地方,但想……瞧热闹,所以在这儿随意走走。”
“……”
那夜,他们同坐在后门门槛,赏远处巷口挂着的几盏红灯笼,骏马仰头呼出白气,俞沅之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霍琅若不拆穿她,徐鄞便无借口惩治她。
“将军……不进宫吗?”
她尴尬地寻了个话题,也的确心存疑惑,除夕之夜,朔风凛冽,哪里需要霍琅这样顶顶尊贵的人在外奔波,他应当与其他皇子一般,御庭赴宴,共观歌舞。
“不用。”
“……”
随之,又是一阵沉默。
霍琅并不转头瞧她,俞沅之瞄了几眼安下心来,暗自舒了口气,猜测对方大抵是因巡夜无趣,所以随意找了个由头躲懒。
渐渐,眼中的红灯笼有些模糊不清。
她窝在大氅中倍感暖意,甚至能嗅到少许清冽的雪松气息,手杵着下巴昏昏欲睡。
到底是太后侄儿,想必襄京最好的皮毛都拿来为他制衣裳了。
就在记起男子霎那,俞沅之脑中灵光一闪,倘若今世,她成了霍琅的救命恩人,是否就不用离乡避难,不必被国公府要挟!
她稳了稳神,挽袖蹲下戳了戳,无任何反应,欲再靠近时,一把匕首却瞬间划破漆黑,抵住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