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回家,我把剧本这事跟她说了,她多高兴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幸福的笑容了。”
许凯当然知道谢蕾的倨傲。所以他才会把一切都瞒着,并告诉她自己找了份新工作。他一心扑在剧本上,天真的以为只要剧本能回到他手上,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不,她的心愿不是剧本。”叶展怜悯地注视着他。语气却毫无责备,反而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你骗她说,你不再酗酒了,振作起来工作了,她才会那么高兴。”
许凯睁大了眼睛,旋即激动道:“不!只有我挣回的著作权,她才会高兴!那是我写给她的,答应写给她的……”
叶展打断他,“不,你知道吗,她是在知道你重新振作起来找到工作之后才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情,至于海浪上的舞女,她找人重做了一条那裙子,仅仅以示纪念……”
“其实谢蕾的心愿,一直都是你和她的家庭能好好的。”叶展原本想说“体面”,出于不忍,硬生生改口成了“好好的”。
江风漾起波纹,一只蓝色的风筝不知从哪飞来,低低地贴着水面,悄然飘飞在江涛之上,远远看去宛如一个起舞的少女。
许凯呆呆地盯着那风筝。
“你说她又做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这个面容憔悴的英俊男人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那是她和他的约定。许凯茫然地起身,趿着水朝江边走了两步。
“可是我杀了她……”
他还是认为自己是“凶手”。但叶展感觉到,许凯明显动摇了。
“释怀吧,”叶展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在许凯身后被江风吹来,温柔而恳切,“不要放弃,你把情况重新复盘一下,我们警方会尽力帮你挣回著作权。”
见许凯停住了脚步,叶展继续道:“这是你的心愿,你能振作起来……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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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是对的,我还是不太理解,”眼看着许凯上了冷藤的车,宁远开口道。他站在叶展背后,看着叶展略微蜷曲的碎发,“你说他们这些搞艺术的,都这么不珍爱生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犹豫过。出口之际,宁远朝前走了两步和叶展并肩,小心地注意着叶展的神情——他已经决定,不会把宁静的事告诉他。
不是瞒我么?那就这样吧。看你瞒到什么时候。宁远笑笑,同时也打算陪着他演戏。
不过叶展好像没察觉到宁远复杂的心思。他目送着载着许凯的车远去,在路边等祁颜的车之际,叶展蹲下身歇息着,有些疲惫地开口道:“怎么说呢,其实我有时候能理解。”
宁远跟着在他身边蹲下,闻言讶异地侧头,瞥了一眼叶展那仿佛一碰就碎的,毫无血色的面容——这可不像一个曾经久得重病、起死回生的人该说出来的话。
“我的意思是说,在他们心目中,多的是比生命重要的东西。我本科的时候就研究过这个课题,”叶展转头望着江面,仿佛在回忆,“而且做咨询的这些年,其实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
宁远沉默了。
不言语的二人怀着各自的心事目光相触,看着那和宁静有几分相似的脸,叶展惨然一笑。
“我们再说谢蕾——这就好比二十岁进监狱、一直年到古稀才刑满释放的犯人,他和外面的世界已经脱节了。这时候放他出来,他已经对外界接受无能了。所以他才会再故意犯什么罪,目的就是重新回监狱去。”
叶展继续道,“和家养动物一样。要么终生饲养,要么从小就放生。半路弃养放生等于杀生。”
“像谢蕾这样,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她觉得重要的是她的体面和尊严——”
听着听着宁远蹙起眉头打断他,不解地质问起来:“但再怎么说,那她的孩子呢?就活该陪着她的所谓体面和尊严去死吗?”
叶展哑然,半晌才答道:“那倒是。”
“那许凯呢?”对于叶展判断到许凯要轻生这件事宁远尽管佩服,却也不解。“许凯干嘛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事是他老婆的错,还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罪。这不精神不正常么。”
宁远翻了个白眼,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调侃,又贫起嘴来。他接触过所有的这些作家之类的搞创作的人,做事都给他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废话啊,要是都跟你一样精神这么正常,那许凯已经被毙了。”
祁颜忽然闪现,从后面用鞋背踢了一脚宁远的屁股,嘿嘿笑道。“所以啊,这非正常人犯的案子,还得专家破。”本来就蹲着、重心不稳的宁远一个往前,差点摔个脸着地。
“祁颜你干嘛!”宁远怒喝一声。
叶展讶异地回头。谈话之际祁颜的车在路边停下,周舟正从车上下来,小跑着朝他们走来。于是他站起身来。
起太猛了,眼前一黑的叶展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还未对焦的双眼就寒光乍现,笔直地射向祁颜:“你在说谁精神不正常?”
跑来的周舟扶住叶展,然后一把将叶展的手搭在还拍着手上的沙子、正准备对祁颜发飙的宁远肩上。她迅速对祁颜使了个眼色。
祁颜会意:“走走走,回局里说去。”
然后祁颜拉着周舟快步离开钻进车子,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宁远的视线里。
叶展一愣,不自然地想第一时间把手抽回来之际差点摔跤,宁远一把拽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