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蛮目光望向他,黑眸剔透又清亮,像是山间的第一抔清泉,清冽的叫人望而生津。
“众人只道金陵卫指挥使是陛下最信任的一把刀,可是这刀既得陛下信任,就该干净,就该无暇,是以这些年来,梁大人孤身一人,从未听说与任何人相交,至于娶妻,母族身份低的,配不得天人之姿的梁大人,母族显赫权盛的,陛下又怎能放心将梁大人绑在别人的船上?想是陛下也为梁大人的婚配日夜难眠吧。我郑国公府,虽有显赫爵位,奈何并无实权,这样来看,我配梁大人何尝不是了了陛下的一桩心事,亦是打消陛下对梁大人的最后一层试探,那梁大人您说……我是不是帮了梁大人?”
梁昱不说话,一双眸中漆黑一团,他绷着下颌,面色冷然,侧脸优越的轮廓被光线照的透亮。
郑月蛮忽然就紧张起来,手心捏得紧紧的。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梁昱低沉的声响起,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竟不知,县主一介女流竟对朝堂局势如此了如指掌,可这世家大族中,不乏有身份尊贵,却无实权的世族女子,县主又如何知道,陛下会应了你这份情?”
“这婚事必是正中陛下所想,陛下自然顺水推舟。”
“哦?既如此,那陛下又为何不准了婚仪,叫天下人耻笑于你?”
郑月蛮捏紧茶杯,似是试探,又像是在陈述事实。
“大约是我屡次利用陛下的愧疚,帝王之尊,总是该警告我一下的。”
话毕,一阵疾风突然袭来,梁昱以极快的速度夺过床侧的绣春刀,然后气沉丹田,长刀擦过郑月蛮的脸侧飞了过去,最后牢牢钉在墙上。
“蹭!”
光影一闪,郑月蛮鬓边的发丝被锋利的刀尖划破,丝丝缕缕的落在茶杯里。
“县主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
梁昱面色沉下来,双眸寒意四起,郑月蛮坐在两米之外都感受到杀意的崩现。
梁昱是多聪明的人,她屡次靠近,如今更是登堂入室,他绝不会认为郑月蛮只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普通女子,况且以他的手段,她派人数次去江洲查探一事早晚会被知晓。
林氏一案,她要查,瞒不住梁昱。
而此刻只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梁昱才不会怀疑更甚。
这次交心,是示弱,亦是献诚。
可梁昱效忠陛下,林氏一案真相是什么他必定是一清二楚,他是陛下的一把刀。
而这把刀会在什么时候挥向郑月蛮,她不知道。
还好,不是此刻。
撑着一口气面色未动,郑月蛮却发现抬手端起茶盏的时候,竟控制不住的颤抖。
心中的害怕暴露无遗,床边传来梁昱一声嘲讽似的冷笑。
“我还当县主是虎胆雄心,从不知道害怕两个字如何写。”
郑月蛮索性任凭手抖将茶杯摔在地上,茶水四溅,她面色发白,唇色也白,连开口的时候嗓音里都有颤意。
“我自然是怕死的,可大约是瞒不过梁大人。”
少女的眸子忽然亮起,她侧眸看过来,深深的望进梁昱的眼里,梁昱看见她眼中的晶亮,像是四月的蔷薇,竟然耀眼的好看。
“梁大人,我活不了多久的,就拜托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这是第一次,梁昱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狡黠之意,褪去那些故作姿态的伪装,他从她身上竟看到了无尽的颓唐。
不像任何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她像是穿过一世的狼藉,最终还是无法面对自己既定的命运一般,可怜的让人频频恻隐。
梁昱觉得好像有一根线轻轻的扯住了他的呼吸,叫他心头闷住,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那便……如县主所愿,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奉告县主,有些事,就算你知晓也最好是全然咽下,不要妄图挑战皇权,陛下终究是九五至尊,愧疚于他而言,不过是镜中月,并无实用。”
见他收回目光,也敛了周身的戾气,对面的姑娘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背部跟着放松下来。
郑月蛮扯出一抹笑,并未继续刚刚那番对话,而是另起话头。
“你我既是夫妻,往后还请梁大人唤我小字……”
“观音。”
要说出口的话被人提前截去,郑月蛮微微一怔,不过瞬间又恢复过来。
“是观音,我娘以前总说,观音在上,必会对我多多疼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
胳膊上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呼吸的间隙里,梁昱没来由的生出异样的感觉。
他错开眼神,平淡交代。
“我与母亲分府而居,我那母亲大抵也是不愿见你的,往后晨昏定醒,观……你可直接免了。”
“那如何能行?身为人媳,岂可如此敷衍婆母?往后我日日都要去与母亲说话的。”
“那请自便。”
“夫君,明日……”
梁昱上一秒还觉得这姑娘不识好歹,心中压制不住的泛起了一股燥意,下一秒又被这声生涩的夫君唤的不由喉头一紧。
不自然的垂眸,梁昱瞥见床边胡乱塞着的红色盖头。
恍惚间,他想起昨夜花轿里,有一只细手将这盖头盖在了自己脑门上。
便是这样一顶盖头,就叫他堂堂阎王官就如此狼狈的成亲了吗?
梁昱不动声色地将盖头拿过塞进了袖中,继而抬眼看过去。
“怎么了?”
郑月蛮话说了一半又咽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动作。
“没什么,夫君好生歇息,我叫镜月进来给你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