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语气平淡地讲着,窦衎默默地听:又一次,何圣来偷饭。楚枫拦住他,说这次是最后一次,下次自己就要告发他。何圣不解,楚枫说你没有兄弟姐妹,我可怜你,你却利用我的同情。
“他却说‘那又怎样?’语气十分嚣张。”楚枫学着记忆中那孩童的语气:“你今日举报我,我明日便杀了你。”
“我告诉他可以这么做,只是你病重的母亲就能活多久就难说了。那时我已查明并将他母亲控制,知道他来偷饭是为了转手卖给其他人换钱,给母亲治病。我于是问他愿不愿意做个交易,他替我卖命,我保他衣食无忧,给他母亲治病、养老送终。”
“他答应了。大抵是觉得我坐轮椅,只是嘴巴硬的纸娃娃,他日后有的是机会翻盘。”
楚枫说到这里便不说了,窦衎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下文,便开口补上。
“但他没算到自己先一步喜欢上了你。”
窦衎可以想到,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少年,意外得了一块吃不完的馅饼。尽管这馅饼有毒,但至少能饱腹,使他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再为一家子的生计发愁。
给他馅饼的少年行动不便,情感淡薄,最常做的事就是捧着本书苦读。他因此能能常常招惹,心情好的时候能缠着对方给他讲一个下午的诗文。
就这么缠了十个四季。
楚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突然讲起另外的事来:“某年我生辰,他就地取材,捡了几根树枝,扯下来衣服线头,做了几个木偶送给我。一偶是楚钦,二偶是我,再往下是楚岚和楚黛,最后是夭折的楚萧。”
窦衎了然,这便是毛知蔼屋里血书的故事。
“何圣走了,你难过吗?”
回忆起那满屋的画像,窦衎原本想问楚枫是否爱过何圣,但他最后还是换了个问法。
“我经历过太多失望,所以这一次也不会十分难过,因为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跟前面无数次失望一样。”
楚枫抿嘴,垂头将面容藏到阴影里,铁窗外的日光不知何时也移走,久到窦衎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终于轻声开口。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会再一次找到他。”
*
从牢里出来已是下午。算完楚枫这笔账,窦衎马不停蹄地赶回将军府去算另一笔。
他与巫泊约好了在将军府见面,要将这两三年的事都掰扯清楚。到家时,巫泊已经坐在倪初久院子里喝茶了。
“啪”一声扔下记录罪证的纸笔,窦衎一把按下要起身的巫泊:“别解释,坐下,我问你答。”
巫泊心虚,声音微弱跟蚊子似的哎了声。
“姓名。”窦衎瞥了一眼对方紧张的神情,强调:“要真名。”
“……巫泊,是真名!”
“你如何能看懂我的手势?是否之前当过兵?”
“是当过两年兵,所以能看懂基本的。”
窦衎眯起眼,在手里的本子上大笔一挥,留下个大叉。
“万安寺遇袭当日,从我见你到我给你打手势的这段时间里,你并没有离开去找援兵。所以你是如何联系上援兵的?是否使用了巫术?”
“我哪会什么巫术……我跟踪燕亲王已有了一段时日,在找到长公主时就意识到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因此当时就拜托了一位御林军去铁骑营调人来。”
“撒谎!”窦衎毛笔一摔:“铁骑营军令严格,只有阿熙本人可以差遣,就连李副将也不行!”
那毛笔砸在桌上溅起一连串墨点,有几滴甚至落在巫泊脸上。他倒吸一口气,尽量用自己最小的声音说话:“将军给我开了特殊权限,危机情况下最多能调用铁骑营一半的兵力……”
特殊权限?半个铁骑营的兵力?
“什么?!”窦衎以为自己听错了。兵权对于武将,就好比水对于鱼,是性命攸关的重要。将兵权交给别人,无异将匕首放到心口,再将对方的手搭上匕首。
哪怕是父子兵,主将也从不轻易将权利转移,顶多用几块虎符分散兵权。更不用说不必任何信物,直接一个口信就能调空整整半数的精兵……这是何等的关系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窦衎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一言不发、眼神飘忽的倪初久——
他凭什么!
我连去铁骑营不想通报都是偷偷爬墙进的!
被欺骗的愤怒如脱缰野马在脑中横冲直撞,理智被踩得粉碎。剧烈的钝痛侵袭之下,窦衎强撑着死死盯着对面的巫泊。
却见巫泊悄悄躲到倪初久身后,而倪初久不但默许了这种行为,甚至侧身主动拉了巫泊一把,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轰”得一声,滔天妒意盖过了所有,窦衎耳鸣目眩,再看不见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