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被什么?”窦衎看着倪初久又重复问了一遍。
倪初久颇为无奈地回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家这狼崽是个倔脾气,爪子掘地三尺也要给你把线索刨出来。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将原委缓缓道来。
“皇上继位虽已有好几年,朝野内外看似一片祥和,但实际上仍有不死心的叛党妄图搅浑水。皇上一直以来都有暗中监视调查这些人,而这次刚好发现了对方露出了马脚。结果顺着一查,居然跟我们调查的黑衣人有关系。他突然夜访为的就是跟我们通个气,同时希望我们能借调查陈乡绅一案继续顺藤摸瓜,将黑衣人以及背后的叛党一网打尽。”
若是时间紧迫,倪初久说话就不喜欢卖关子,相反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重要信息告诉对方。这是在实战中练习出来的一种叙事能力,对于主将来说尤为重要。不少名将都曾夸赞过倪初久这点,而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表达能力自信。是以觉得云霁应该一下子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他倪初久是大启的刀,楚岚要他办事,他没得选。但窦衎不同。皇城军领队和将军府世子的身份已然能保他一世荣华富贵,自己并不希望他无端淌这趟皇权之争的混水。毕竟一旦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入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局的机会了。
若云霁还是执意要插手,那他势必要拿出大家长的威严,好好跟他权衡一下利弊,这不是儿戏,而是会随时掉脑——
“所以你腰上没伤对吧?我记得你伤到的是肩背来着,我还给你敷药了。你什么时候又伤到了腰?要不要紧啊?明天太医来了让他们给好好检查一下——不行,今晚先给我看看!”
“没……嗯?”
拍开肆无忌惮伸到自己腰上的狼爪子,好不容易板起脸的倪初久刚酝酿着说教呢,却一下子哑火、堵在喉咙。
不是,这是重点吗!
“噗——”成施忍不住笑出声,崔怀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倪初久瞥了一眼同样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的崔怀慈,略有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那是皇上随口一说,为的是给我单独谈话的暗号。”倪初久走上前哥俩好地去搭窦衎的肩膀,安慰地拍拍:“我没事。”
谁知窦衎却面无表情地将倪初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了下来:“步漾姑娘说要解你的毒必须找到下蛊之人。皇上这么担心你,我猜他给的线索里是不是也提到了下蛊者的身份?”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别扭,倪初久一时间没琢磨出个结果便懒得多想,先哄好狼崽子才是首要任务,是以诚实地点点头。
一旁的崔怀慈和成施默默交换了个眼神。
“是谁?”
倪初久眉头微皱,见窦衎执意追问,这才轻声说了两个字。
*
三日后,皇上特批大理寺重审陈乡绅一案。大理寺少卿成施带人在随后几日内抓到了凶手,并对外公布了目前的调查结果。
事情的起因还真就出在那只蛊虫身上。“任任蛊”原本是要从苗疆运往毫州皇城,给某位大人物的,但是因运输那人贪杯喝酒误事,在途中竟不慎将装蛊虫的竹筒遗失。那竹筒不知怎的就落到了李鹿溪所在的那个村里,爬到了正在乡间帮助农户的陈乡绅身上。
运送蛊虫的人发现蛊虫丢失时已经为时已晚。他知道蛊虫不会自然离开宿主,同时蛊虫之事不能被人发现,因此必须要毁尸灭迹。光是杀人,蛊虫不会消失,若是仵作检查尸体,一定会查出来。因此只能用火烧掉,而且一定是人活着的时候烧掉,不然人死了虫还会继续爬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人跟踪了陈乡绅有一段时日,最后选择了一个大雨天陈乡绅独自前往邻村帮忙的时候下手。趁着夜色,在废弃的房子里点燃了火把,趁陈乡绅不注意,引燃他的衣服,然后将他活活烧死。
但凶手没想到的是,屋子里还有另一人——正是躲猫猫躲在柜子里的笑宝。是以凶手带走了陈乡绅的尸体并抛尸到几百里外后发现还有目击者,担心事情败露,这才又派人来追杀笑宝。
但实际上,凶手不知道的是,笑宝只看到了影子,没看到是放火,以为乡绅是被人打死然后带走的。由于地上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和血迹,加上笑宝的阴阳眼的谣言,传来传去就变成了冤鬼索命。总而言之,陈乡绅属实无妄之灾,这样的好人,本应安享晚年,实在不该落得惨死的结局。
是以楚岚还特意安排了人去慰问陈乡绅家人,表示虽然目前还没有抓到蛊虫运输最后的买家——那位毫州皇城里的大人物,但是一定会彻查到底,给他们一个交代。
自此,笑宝阴阳眼的谣言也不攻自破。李鹿溪能光明正大地将笑宝养育成人,二人总算能回到家里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
众人都逐渐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成施和崔怀慈忙回各自份内之事。庞昊则继续挣扎准备之后的考试。步漾仍留在毫州说是家事还没处理完,同时经常去找刘愿,似乎对仵作职业很感兴趣,听说她甚至有拜师的念头。李鹿溪和笑宝本想直接回去,结果被成施留了下来,说是不如再住几日,最后大家抽空一起吃个饭再走。
唯有倪初久和窦衎二人一时半会儿还没能复工。先说倪初久,因为他毒还没解,无法运功,平日里手痒了就只能去铁骑营监工,看将士门训练。而窦衎则偷偷推掉了皇城军的工作,一门心思扑在抓给倪初久下毒的下蛊者身上。
好在楚岚的消息很准确,他很快找就找到了那人。
很少有人知道,毫州赌坊那排屋子最里头,有个小院。院子里其他陈设都很简单,唯独有一座精致得格格不入的阁楼,装满了古籍诗书,里头还养了个人。
窦衎戴着一张墨色面具,举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进了阁楼。
外面雷声阵阵,他收起伞,抖落一地猩红的雨水。
屋内有一黑衣男子合衣躺于榻上,似乎受了重伤,动弹不得。但他身形精瘦高大,四肢匀称,尤其手臂肌肉线条明显,还是能看出来曾经是个练家子。
他冷冷扫了一眼窦衎,并不慌张,似乎早有预料。目光向下留在那柄伞上,似乎更加介意这个。
“留意你的伞,别弄脏了他的书。”
窦衎低头,发现地上杂乱地堆了许多摊开的字画和书籍,而伞上的雨水和血水早已弄湿了一小片地方。他反而恶劣地甩了甩伞,雨水彻底将一副人物画像沾湿。那画显然是刚完成不久,墨还未全干,画里人的墨色轮椅轻而易举地被晕染,变成模糊不清的一团。
窦衎双唇轻启,冷冰冰道:“解蛊药在哪儿?”
那人没有回答,侧着脸,眼珠子死死盯着窦衎脚边的画,似乎在呢喃:“他会死的。”
窦衎扔掉伞冲上去,攥紧对方的领子。用的力气之大,对方直接被他拽了起来,而他自己的面具也因动作激烈而滑落,但他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