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铸的街边洗手池,秦束沅拧开水龙头,冰凉入骨的水冲洗她的双手,彻底带走燥热留下的余温。
关上水龙头,两手互相擦掉水珠,晚风吹来,从她手指间缝隙溜过,加速蒸发。
她从酒吧逃到这儿,一两百米的距离,用“逃”似乎不恰当,她每一步都无比清楚,在棠希文沉溺最浓的那一刻,迅速抽离。
棠希文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躁动的人群里消失,她带走了她的魂,只留下一个空壳挤在狭仄的空间。
“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秦束沅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眉梢眼底浅浅笑意。
跟她熟识的人也未必分辨得出这抹笑的具体含义。
她打量四周,对面两家酒吧,一家关门的咖啡厅,还有一家在营业的花店。
酒吧附近从不缺少荷尔蒙分泌旺盛的人,一捧鲜花足以将生理变化,用浪漫掩饰。
她一边朝花店走去,一边思索着,该挑什么花,以怎样的方式将花送到棠希文手上。
她越发觉得棠希文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单纯,棠希文的心理防线比她预计的,低得多。
那个吻,可不是她一厢情愿。
鱼钩放进水里很久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收线,棠希文一点一点被蚕食,包裹心脏的冰块悄无声息的融化。
秦束沅以为是自己点了那把火,却不知是棠希文心里本就跳跃着火花。
她现在只想趁热打铁,以最高的效率俘获猎物,多一秒的时间都不想浪费,棠希文不需要她花那么多时间。
“姑娘,买花吗,比花店的便宜。”五六十岁的大婶提着花篮,在秦束沅到达花店前,拉住她的手臂。
秦束沅目光落在大婶触碰她的手上,大婶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精品玫瑰花,二十块钱五支,店里卖二十块钱四支。”大婶低声说,斜眼瞟着花店,做贼似的,“你买十支,我再送你一朵。”
大婶揭开花篮上的布,一篮子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大概有二三十支。
秦束沅往旁边走了一步,手臂与大婶的手分开,隐匿在黑暗中。
大婶舔了舔嘴皮,锲而不舍地靠近她,这次却没再动手动脚:“姑娘,行行好,好人有好报,你人美心善......”
秦束沅拎起她篮子里的二维码,手机一扫,输入金额五百,停在付款界面。
大婶看得目瞪口呆,凭着良心说:“要不了这么多钱。”
秦束沅微笑:“我不要你的花。”
大婶:“啊???”
她走了,棠希文不知道在人群里独自站了多久,落寞地回到刚才她们坐的地方。
酒保又上了一杯酒,跟秦束沅喝的那杯一样,奇异的紫色鸡尾酒。
“我没有点这杯酒。”棠希文喊住她。
酒保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女士给你点的,她已经付过钱了。”
“她叫我在你回座位上休息时再给你送过来。”
与此同时,棠希文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冲动......
冲动的又何止学姐一个人?
棠希文心中酸痛,将那杯鸡尾酒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呛得脸都红了。
学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或许她在外面醒酒,现在她们俩都需要时间冷静,冷却冲动带来的躁动心。
凌晨的酒吧才是最热闹的,偏偏在最闹腾的时候,棠希文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不是没有理智的,只是在对某的人,在某种时候,她的理智崩溃了。
酒吧沿着浮华河修建,棠希文走到旁边到她膝盖高的矮墙上坐下,沉默地注视着被灯光渲染的河流。
它和她一样无声,一样被那些缤纷的东西染色。
夜风吹得人清醒,棠希文再次点开手机,想问问秦束沅在哪。
“小姑娘,买花吗?”一个两鬓斑白的大婶,可怜兮兮地望着棠希文。
“我的花很便宜的,十块钱三支,我今天在这边转一个晚上了,才卖出去几支。”
大婶叹了口气:“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有时候一天连口饭都吃不上。”
“给我拿六支吧。”棠希文听不下去了。
她小时候看到电视机里,那些展示穷苦人家得了绝症,在医院艰难医治,因为没有钱而焦眉愁眼的纪录片,她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看到要饭的乞丐,兜里只有两块钱,也会给人家一块钱。
她家附近的流浪猫流浪狗,看到她就来黏她。
她上高中后,一个同学说她:“天底那么多可怜的人,你帮得过来吗?你这是同理心过于强。”
从那以后,她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同理心,在看到人间疾苦的时候,棠希文暗暗告诉自己:别同情心泛滥了,你也过得不怎么样啊。
锻炼了几年,她以为自己变得冷血了些,没想到一个晚上就破功了。
她就是觉得面前这个大婶很可怜,穿得像可怜的人,脸上的表情很可怜。
凌晨了拖着厚重的身子,一个人在这里卖花,一天没吃上饭非常可怜!
虽然她也穷,但穷人就不能可怜别人了吗?是谁剥夺了穷人有同情心的资格?
她连这点点美好的品质,都配不上吗?
“微信收款20元。”机械的提示音如一盆冷水浇到棠希文头上。
大婶眉开眼笑的挑出六支玫瑰,用红丝带绑在一起。
棠希文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阵阵后悔。
她要玫瑰干什么?
送给学姐?
她们今晚是冲动的后果,学姐都说了是冲动,她要是把玫瑰送给学姐,岂不是显得她太不自量力,别人给点苗头,她就不要脸地贴上去。
棠希文长这么大就没买过鲜花,鲜花的价值不是她能享受的,比起精神上的愉悦,她从来需要首先考虑的是生存。
体面地生存已然是她生活的极限,鲜花超过了这个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