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长璎心里实在郁闷,沉吟半晌方才在里面瓮声瓮气的回应道:“雍宁,告诉郡王爷,今晚留宿。”
“好嘞!我这就去打点。”话音刚落,雍宁像一阵风似得跑了个没影。
待雍长璎从茅房出来时,外面只剩下乔唯一个人守着。因碍于乔唯是女子,顾忌着男女之间的忌讳,雍长璎只好松开墙壁,强撑着力气独自朝前迈了两步。谁知还没等第二步踩稳,腿肚子一阵痉挛使身子不自觉的向前扑去。
双手在空中一阵儿乱扑腾,好在一股力道及时牵扯住了他的手臂。
雍长璎站定身子回头一看,见乔唯正挨着自己,双手十指紧紧的抱住自己的手臂。
她的眼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忧伤,那是一种虔诚又痴迷的样子。他说不出这样的颜色因何而起,只是这般怔怔的望着,令他恍如隔世。
他轻轻地将手臂从乔唯身前抽出,继续朝前走。理智告诉他要远离、要提防这个行迹诡异的女人,可是情感却令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想再多看一眼。他翻来覆去的在心里与自己做斗争,长时间的静默令他感到烦闷。他微微的抬起头,期待着附近能有几处出彩的景色,谁知这里除了冗长的墙壁和树影,居然再无其他。
心中的迫切再难抑制,他不动声色的偏过脑袋,开始退而求其次的打量起乔唯。
他望着乔唯,目光从她的眉眼落到脖颈,又从脖颈放眼她的全身。他忽然发现,乔唯不仅越看越觉得面善,连走路时的姿态仿佛也曾在哪里见过。可是为何就是偏偏想不起来呢?
他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越看越入迷。大有无法自拔、难以挪眼之势。尤其是当自己再次看到她眼尾处的那颗朱砂痣,小小的,红红的,多么秀气灵巧,好像是件私藏许久的红宝石嵌到了明处,每每看见仍难免觉得心弦微动、情思怅然。
他心尖上蓦然飘过一个念头,他想问问乔唯是否曾与自己相遇过?
思及至此,他刚想开口,却见雍宁正携同另两名丫鬟迎面走来。
方才听闻雍长璎今夜打算留宿,萧广煜心里是极其乐意的。他连忙嘱咐人将畅杺台的钥匙交给雍宁,又一并指了两个丫鬟过去伺候。
萧广煜身边丫鬟的容貌都是个顶个的好,他平日里看美的事物看惯了,对于不美的便尤其入不得眼。因此在追求美感这个方面,无不处处精益求精。上到园中景观,下至餐碟盘碗,更甚者便是眼下这两个丫鬟身上穿的葱绿色短袄,单看织纹便晓得不是一般的布料。
好在她们也衬的起,走起路来小腰扭得摇摇曳曳,身段如河岸旁的柳条一般娇嫩可人。尤其是此刻穿行过回廊,迈步行走在畅杺台中大片大片、红如火海般的蔷薇丛间,着实是幅入画的美景。
一行人跟着踏入屋内。
两个丫鬟忙碌半晌,将沐浴的一切所需准备好,欠身退了出去。
乔唯见势也退出屋内,仅留雍宁一人伺候。
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出浴后的雍长璎慢悠悠的侧坐在榻上,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睫毛上还浮着从浴盆中带出的水汽。他接过雍宁递来的茶水,不及细品便仰起脖子一通牛饮。虽然解了渴,却发觉口中泛着微微的苦涩:“什么味道?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雍宁怔了怔:“就是普通的茶水啊。”
“水从哪儿来的?”
“畅杺台后面的那口井。”
乔唯一早知道雍宁会去后面的那口井中取水,因此方才趁人不注意,早已将剩下几片解泻药的叶子全部丢入井中。即便雍长璎入口后察觉出那水的味道有异,也仅当做是这里的水不好为由囫囵过去。
“乔唯呢?”雍长璎现在还是更在意乔唯一些。
“已经被安排去厢房休息了。”
“哪处的厢房?”
“西厢房,那里僻静,没人打扰。”雍宁知道自家主子的顾虑,怕乔唯女子的身份万一暴露,会引来旁人非议,于是特意在这方面安排的格外谨慎。
雍长璎点了点头:“罢了,且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回府,再不可多耽搁。”
“是。”
深夜入定,凉风拂过园中的蔷薇花,吹得花影摇颤,冷香袭袭。
乔唯合着贴身的衣裤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的香气瞬间盈满整个鼻腔。
此刻原是该安定的时候,毕竟乔唯此行的使命已然达成,只等着明日回府整理包袱。若是雍长璎不主动赶她走,她随便择个理由离开便是。
终究这一切已与她无关。
如是想着,乔唯幽幽的合上双目。黑色的眼帘像是一幅巨大的幕布,顺势映现出璎哥儿的样子。璎哥儿站在院中,指尖上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双肘垫在石桌上逗鸟。他屁股翘的老高,一副认真至极的样子不由得惹人发笑。
乔唯勾起唇角,笑意甜甜,四肢摆成“大”字型摊在床上。
忽然,只听“咯噔”一声,窗户猛地被风推开半边。乔唯蓦然睁开双眼,撑着身子准备去关窗。她手刚抬起来,却恰好迎逢一缕凉风扑面。透骨的凉意顺着领口渗入肌体,她本能的打了个寒颤,顺势将心底压抑许久的感情统统抖愣上来。
悲伤逆涌,肆意狂奔。
只听“呜”的一声闷响,乔唯扯过被角蒙在脸上,再难自持的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的伤心,哭的凄惨。她从未想过与另一人缘分的终结会令自己这般痛苦。痛苦时常能发人深省,正如此刻的乔唯。她一边哭着一边自问对雍长璎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她从前没有这般问过自己,如今问了才发现——其实爱意从来都在,只不过对现实的麻木令她不甚在意这件“小事”。
她以为那是小事,却将因此将抱憾终身。
乔唯说不出其中的憾有多重,只是觉得璎哥儿用命赋予她的一场痴情,她却再无以为报。那是她的璎哥儿,是无法用如今的雍长璎等量相替的璎哥儿。乔唯忽然有种行至尽头的绝望,像孤鸟单飞于昏暗的天际。她甚至开始想:若是自己能够死在当初该多好,至少不会在满怀希望后又孤独的落入无解的困境。
乔唯的胸口一阵儿抽动,她掀开被子,晚风很快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脸颊上热剌剌的发疼,她胡乱抹了两把,转而眯着眼,遥望天上的半片残月。望着望着,繁杂的思绪终于静定下来。乔唯很快觉得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乔唯睡觉轻,稍有响动都会将她扰醒。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不断能听到来往于行廊中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来去匆忙,步子倒换的极快。偶尔还伴随着一两句交谈。
交谈的具体内容听不真切,可乔唯却独独听清楚了“坠马”两个字。
原本还处在半梦半醒之中的乔唯登时没了困意,她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跑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门:“谁?谁坠马了?”
乔唯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引得从门前经过的两名丫鬟吓了一跳。一丫鬟扶了扶胸口,定下神后回答道:“小成郡王坠马!人已经抬回园子,现在高热不退,口中流涎,眼看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