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初夏。
乔唯坐在廊前的石阶上,纤瘦的身子像条水蛇般侧卧在那里。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懒懒的搭在腰间,仰头望着廊下悬着的鸟笼子发呆。那鸟笼子用十八道竹条编成,状似腰鼓,顶部连着一支紫铜挂钩。因为紫铜的质地偏软,韧性极强,鸟儿在笼中跳动时总晃得笼子直打摆。
小玩意儿倒是个活泼性子,叽叽喳喳的总闹腾个没完。乔唯一边瞧着一边听着,不仅不觉得聒噪反而从中品味出了一丝惬意悠闲。
乔唯盯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随手端起一旁的茶碗,趁着手腕上的力气轻轻抿了一口,不慎衔了一芽茶叶落在唇边。
红唇配绿芽,在加上茶汤化作的光釉,如此色彩交相辉映,远远望去实在妙不可言。
乔唯用指尖轻轻地将茶叶捻下,侧脸时恰巧见门后闪过一人影。
“璎哥儿,别躲了。我看见你了,出来。”
乔唯口中的璎哥儿不是别人,正是这雍府中的长公子,也是她新婚不到六个月的夫君——雍长璎。
这边话音刚落,只见雍长璎扒着门边,朝里面探了一眼。或许是因着他母亲容颜秀美的缘故,他的面孔生的极好。皮肤瓷白无暇,看起来比姑娘的还要细致几分。尤其是一双眼睛,修眉凤目的,线条之优雅利落堪比画像上的观音。只可惜这双眼睛美虽美,却偏偏透着一股痴傻劲儿。朦朦胧胧的,教人看不清眼底的光。
的确,雍府的璎公子是失智之人。
一年前他受邀赴宴于西山别苑,当晚回府时意外坠马,紧接着高烧七日不退,口中胡言乱语。好不容易喂了各种汤药将命吊回来,醒来后便成了这幅样子。雍府老爷雍闵其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朝廷正二品大员。家中嫡长子遭此大难,虽人已不中用,但嫁娶俗务仍不得免,硬是要充个门面。于是派人从乡野抬来采药女乔唯,与这痴儿做配。
普通人家的姑娘即使再贪图富贵,也断断不愿将自己的青春年华交付于一个傻子手里。可乔唯不一样,她所求并非富贵,而是那十两银子的聘礼。
十两银子,足可以救她爹爹的性命。
都说裁缝的儿子无衣穿,打渔的儿子无鱼吃。乔老汉采了一辈子药,到底是没采出名堂。反而在一日上山采药,脚下一滑不慎摔断腿。最终落到无钱求医、无钱问药,在床上苦捱三月却不得治的地步。
眼看自己的亲爹爹躺在床上,一条命已然去了半条。乔唯当下便下定决心,偷偷应允了前来说亲的媒婆,等到了日子便偷偷下山。临行前又留下所有钱财,嘱咐邻居婶娘帮忙照看爹爹。
起初乔唯心里害怕,以为这雍府的璎公子与从前见过村里的傻子们一样,都是那种疯的厉害、急起来还会打人的人,未曾想他倒比想象的中的温柔。平日里像个四五岁的孩童,总爱跑跑跳跳,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浑话。虽然偶尔喧闹些,倒也有他的可爱之处。
“过来啊。”乔唯见对方迟疑不动,招了招手。
“嘿嘿……嘿嘿……”雍长璎手里挥舞着一株树枝小跑过来。枝上挂着叶子,叶下坠着三颗果子。
“慢着点儿。”乔唯待他走进,定睛一看,见那果子竟是枇杷。想来自己前几日曾在与丫鬟大桃儿闲聊,无意间提起过家中后山上枇杷的滋味,没想到被他听见,悄摸摸的上了心。
乔唯连忙将他手里的树枝接下,侧眼却见一抹猩红闯入眼内:“别动!”她抓住雍长璎的手,发觉他手心里新添了几道伤痕。伤痕不浅,边缘处沾着混了血渍的黄泥。
定是自个儿爬枇杷树去了。
乔唯实在心疼,眉头不禁微微一蹙:“你瞧瞧,又从哪里搞来这么脏兮兮的东西,还白白蹭破了皮肉。”她从袖口掏出帕子,用杯中的茶水将其浸湿,小心的替他擦拭。
雍长璎憨笑一声:“巧巧,给你……给你的。”
乔唯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扁了扁嘴:“我才不要,以后别拿这些东西回来。”
雍长璎见乔唯变了脸色,以为她真的生了气。心中不由得一紧,连忙蹲下身子趴在她身边,像只小猫般的撒起娇,口中不停地唤着:“巧巧……巧巧……”
这巧巧两字原本与乔唯并不相干,只是因为“巧”与“乔”的字音相似,雍长璎当时听后一时间搞不清楚,便随口浑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