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末尾是刺眼的日出。
方北扯下眼罩坐起,按揉着跳突作痛的太阳穴缓解宿醉——长途航班没有酒就如同无爱的婚姻般令人窒息,好在自己一向擅长逃脱禁锢——当然,除了身边这个。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空姐按熄服务令,蹲身询问,微笑标准得像个机器人。
“黑咖,三明治,谢谢。”
“好的,马上来,先生。”空姐正要起身离开,又听方北开口。
“再来一杯橙汁,一个可颂。”
“好的,先生。”
方北转头,熟睡中的简云眉头依然皱得很紧。他很瘦,所以愈发显得五官清疏,轻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无框眼镜永远干净如新,一如他本人。
这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是一张会让自己心动的脸。
方北打开手机连上机舱Wi-Fi,一连串的微信提示音跳出——他睡前在朋友圈发了拉斯维加斯的行程,旧情人们达成无言默契,丝毫没有提及婚礼、蜜月等话,纷纷约局。
方北划拉几下,找了几个曾经还算对胃口的情人,发送了酒店地址。
餐送上来,方北点头致谢,端起黑咖啡浅呷一口,冰冷的苦涩带来一丝清明。
身边的人忽然惊动,方北下意识转头,看到简云攥紧毛毯的手。
他又做噩梦了。
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最近总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他孤身一人在悬崖峭壁上逡巡前行,耳畔海潮声浪模糊,尖锐的岩石将他赤裸的脚掌割得血肉模糊,但他却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因为他知道方北就在前方,只有不停地跑才能不被他彻底甩掉。一脚踩空从悬崖边跌落的失重感让他猛然惊醒,一身冷汗早已湿透背脊。
简云慢慢坐起身来,看到方北将遮光板拉下。面前的可颂还冒着热气,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早餐搭配,可是却恍如隔世。
方北又开始摆弄手机。简云扫过他尚未按下去的手机屏幕,暧昧露骨的字眼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进眼底。他拿起橙汁,连喝了好几口,不动声色地摸进西装口袋,药瓶安然无恙地躺在口袋角落。
简云垂眸,收紧了手指,又松开。
飞机平缓降落,经济舱传来年轻人的欢呼和掌声。方北接过简云手里的提包,二人沉默着并肩走出机场,直到上了出租车都没有说一句话。
不是愿意沉默,而是隔阂太多,无话可说。
方北解开花衬衫的扣子,降下车窗,任沙漠干燥的热风吹进领口。
手机铃声恰如其分地响起,方北接听,点开免提,声音懒散:“你到了?”
对面传来的男声热烈而放肆:“是啊,刚洗完澡就看到你航班落地,衣服都来不及穿,裹了件浴袍就出门了。”
方北闷笑两声,余光里瞥到简云苍白的脸色:“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怎么可能呀,方大少爷大驾光临,阿生和Rex肯定得来呀……哎,我看见他们了!这里!我去,你们两个怎么穿得比我还……”
方北的笑意攀上眉梢:“打住,我不想知道,给我留点惊喜。”
“还惊喜……都是老相识了,你哪儿没看过?”电话那端的语气暧昧得刻意,简云深吸了一气,又听那边说,“嫂子要不要一起啊?”
方北冷笑了一声:“算了吧,他保守成那样,NTR都够呛,还一起。先这样吧,见面聊。”
方北终于挂了电话,转头盯住简云似乎在颤抖的侧脸:“怎么,不舒服?”
简云笑得勉强:“没事,有点晕车。”
方北笑了一声,没再回话。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薄荷鼻吸棒递过去。
简云接过,深深嗅吸了几下,红了眼眶。
酒店位于城市中心,套房在顶层。方北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览脚下高楼林立。他点燃一支烟,摘下墨镜,暴露出疲惫神色。
这些天来,他对简云十分恶劣。并非生性如此,只是看到他痛苦忍受仍然心有快意。目的也很简单——逼他离婚。他曾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应该不会忍受太久。
简云习惯性地跟在方北身后,叫了前台的送餐服务,温声开口:“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你也累了。先洗个澡解解乏,吃点东西垫一垫。”
酒店效率很高,牛排套餐很快送上楼来。方北看着简云微笑着熟练地道谢、给小费,恍惚间看到一同赴美留学时他的影子。
牛排油腻,让宿醉的方北皱紧眉头。他从一旁的碗里扎了一块哈密瓜扔进嘴里:“酒呢?”
简云深知方北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劝道:“1990年的康帝还在酒窖里存着,不过你确定喝了酒还有力气接待你的小情人们么?”
“这还不劳你操心。”方北坐下,又点了根烟,望着简云在茶水台边的背影。
简云从杯架上拎出一只高脚杯,侧身制造视觉死角,将口袋中的药瓶拿出来。余光中的方北忙着在微信上和情人们发语音给他们安顿酒店,没顾得上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