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霄闻的航班是下午,本来上午应该向池雨展示作为人夫持之以恒的体贴,送他去律所,不过池雨和岑屿要去陇翠县,吃过早餐两人就很礼貌又很讲客气的道别了。
昨天晚上吴老师去找了小汪,按照池雨教的把话带到,小汪终于肯松口,说愿意见池律师。
池雨再见到小汪,他依然和过去他们见到他时一样没有一点活力和生气。
他双手被手铐束缚着,弯着背低着头,穿着看守所里统一配发的制服,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并且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池雨让小汪自己交待杀人详细经过,以及协助小罗抛尸的过程,小汪抬头看着池雨,表情十分犹豫,好像只要说出来就是出卖了他和小罗多年的友谊。
池雨强调:“连我都能顺着线索查到小罗这个人,你认为公安和检察院查明所有真相需要多久。”
小汪仍然不为所动。
池雨耐心的接着说:“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杀人都只有靠偿命才能赎罪。
法律条款是强压之下退无可退的弱者身后最后的高墙,我们律师就是这堵高墙的捍卫者。
我坐在你面前不是为了斥责你的过错,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是来保护你的。”
小汪犹豫了一下,用他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起他和小罗之间的事。
他和小罗的相遇很偶然,起因是当时他和几个兄弟在路上玩,知道小罗他爸很有钱,就想从小罗身上讹点零用钱。
小罗那段时间放假回来,他妈妈给他买了辆山地自行车,他就在镇子上到处骑,他和兄弟们就想到碰瓷小罗。
一般他们碰瓷都是演演收点钱,哪知道小罗也不会骑自行车,一个蛮力真把他撞了好几米远,脑袋都撞出血了。
那些讹钱的弟兄看到他头出血,以为他要死了,自己就先跑掉了,就剩小罗一直在那问疼不疼啊,还非要拉他去县医院。
其实他的头也不是小罗撞破的,是他爸打的,才结痂还没好彻底,小罗那么一撞,不过是旧痂又掉了。
小罗回县里就住他奶奶家,两人那么一撞就是认识了,小罗知道他在家没饭吃,就喊他来奶奶家吃饭。
开学了小罗就回南城读书了。
有段时间他跟着他爸在南城捡垃圾,捡纸壳子还见过几次小罗。
小罗还请他吃过学校旁边的煮魔芋,后来他去南城洗车还去吃过几次。
小罗上初中之后变得特别容易哭,莫名其妙就哭,小罗告诉他是抑郁症的症状。
他也说不出来抑郁症是怎么来的,不过他爸爸妈妈不愿意给他治,他妈妈觉得抑郁症就是精神病,她不信小罗有精神病。
罗厂长那些钱就是小罗拿的,他要买药,吃了药他就可以睡觉,愿意吃东西,不那么想哭。
他说那个药很贵,他自己没有钱,他的妈妈也没有钱。
罗厂长不给他们钱,他说,女人有钱了就会跑掉。
绝对不能让女人手上有钱。
那天小罗也是到财务室拿钱,本来那天罗厂长不应该在的,是在外面出差,结果因为一笔合同半路折回来,刚好在财务室堵到小罗。
那次罗厂长下手特别重,小罗的眼睛都被他打出血了..
说到这里,小汪突然停了下来,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那天你们把我从南城接回来我爸也打我了。
他经常打我,只有那天他好像无缘无故想要把我打死。
我如果不杀他,死的一定是我。
可如果我不在了,小罗说话谁来听,他的痛苦谁来理解呢。”
高尔夫球场因极端天气闭园了3天,在第4天又重新开始营业。
池雨在前台指定了小罗服务,等了一会儿小罗就开着园区里的高尔夫球车来到了服务台门口。
他没有变化,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
他记得池雨的名字,见面就很热情的喊他池先生,池雨很惊讶的说:“你居然记得我。”
小罗请他上车:“服务过的客人我都记得。”
池雨的球技很差,小罗就开着车带他去人少的地方打。
连续下了几天雨,今天难得的好天气,球场来了不少客人。
小罗不仅很会服务,指导客人打球也很在行。
他一边陪池雨打球一边观察,看到有好的场地空出来就喊他赶紧上车,转移阵地。
高尔夫球场很大,池雨来得不算早,专注打几把天就暗了下来,池雨刚准备收杆走,就看到远处草坪聚集着不少小飞虫。
“那边虫子好多。”
池雨随手指了指,小罗也往那个方向看:“那边是萤火虫。”
“那就是萤火虫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池雨有点不敢置信,他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萤火虫,在他的想象里萤火虫的出现应该是很浪漫的事,而不是像他看到的一样,杂乱无章。
“它们怎么不发光。”
“可能在发光。”
小罗说:“不过它们的光很微弱,这里的灯都太亮了。”
“有个人告诉我,萤火虫是靠吸食蜗牛血肉才生存下来,才能发出光。”
这是在看守所里的时候,小汪告诉池雨的事。
而在更早的时候,这件事是小汪从小罗那里听来的。
小汪觉得小罗就是他生命里的萤火虫,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光亮,在他一片黑暗的生活里也弥足珍贵。
可小罗回到陇翠县后,那光就没有了。
如果萤火虫要靠蜗牛才能活下去,那他愿意舍弃自己的血肉让小罗继续留在陇翠县以外,过他们曾经幻想过的,一种大多数人都厌烦的稀疏平常的日子。
不必再害怕突如其来的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