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过头,被手臂上传来的丝丝痛感拉回思绪,刚才洗澡已经尽量避开纹身的位置,保鲜膜裹住的地方仍有些湿润。
她拆下来简单清理了下,又用新的保鲜膜裹好,手机调静音,上床睡觉。
第二天,她有比较要紧的事情做。
既已决定,不想再拖沓下去。
前台给的资料上印有招商电话,她打过去,那边无人接听,只好按照上面标明的地址找到A座。
A座八楼和九楼是办公区,说明来意,工作人员将她带到小会客厅。是在大厅单独隔出的一块空间,其中两面为钢化玻璃的隔断墙,一面窗外是海。
坐没多久,招商部相关负责人走进来:“女士您贵姓?”
“姓朱。”
“朱女士您好,您是想租商业街那边的店铺?”对方问。
“是的。”朱序点头。
他道:“不好意思,已经有人付过定金了。”
朱序一愣,赶紧问:“可不可以麻烦您再帮我确认一下,我真的很想租下这个店面。”
那人遗憾摊手:“合同还在我的抽屉里,您早来两天都还有机会。”
这时候,走廊尽头的会议室大门忽然打开,数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鱼贯而出。
走廊响彻脚步声,以及低而细碎的交谈声。
朱序下意识侧头瞧了眼,片刻转回来,可顿了顿,再次朝玻璃隔断外看去。
她刚才似乎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但错眼的瞬间,众人已走远。
猜测是自己眼花,她收回视线,还想再争取一下:“交过定金,有没有反悔的可能?”
“一般不会。”
“那……还有没有其他空置店面?”
对方摇了摇头。
最终,朱序失落而归。
回到房间,仿佛全身力气都泄掉了,提不起半点精神。
暂时无法调整心情,她倒回床上睡觉。
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听见电话响,从兜里摸出来接听,对方竟是上午刚见过的招商负责人,问她是否还对那个店面感兴趣。
对方道:“说来凑巧,就在您走后,先前的客户忽然毁约,合同失效了。”
朱序心中存疑,再三确认。
那头耐心解释着,前因后果十分详细亦合情合理。
挂断电话,朱序长吁一口气。
几个小时之间,她心情大起大落。
以防夜长梦多,和对方约定了下午面谈。
原以为很快就可以结束,没想到聊完价格再签合同及补充材料,来来去去刚好折腾到傍晚。
晚饭叫的外卖,吃完她从网上找资料,用酒店的便签纸列了份表格。
不知不觉,暮色西沉。
不经意抬头,落地窗外是片美得令人窒息的橘子海。
朱序打开相机拍照,贺砚舟的消息这时候跳进来,言简意赅问她:明早出发?
朱序这才想起还没买船票。
她打字:方便说下身份证号码吗,我来买票。
没多久,贺砚舟直接发一张照片过来。
朱序点开,是他的身份证。
她目光不经意先落在右侧的正面照上。
照片应该是许多年前拍摄的,他穿着浅蓝色条纹衬衫,头发短而柔顺,整个人帅气清爽。五官是青年时期的那种立体分明,但与现在相比,稍欠硬朗。
虽面无表情望着镜头,那双眼却简单直接得多。
一瞬间,朱序有些晃神。
这时期的贺砚舟,倒有些熟悉感。
她敲了敲头,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突然闯入脑海。
那是升入高中的第三个月,深秋初冬,班级里暖气足,下午体育课后的政治课上,睡倒了一大片。
密闭的教室,空气很燥。
朱序高高撸起两个袖管,手动撑开眼皮,尽力跟着老师的节奏。
同桌是江娆,倒有精力得很,偷偷捧着本言情小说笑得甜蜜又诡异。
她情绪兴奋高涨,扭头对朱序说:“要不你睡会儿,我帮你盯着老师。”
朱序说:“听完这段。”
江娆转回头继续看她的小说了。
朱序改托住脸颊,没过多久,眼皮开始打架,身体不受控地朝外歪了歪,惊醒了下,努力撑住沉重的脑袋。
一时间,困意无法消除。
摇晃了几次,当眼皮真正合实,身后忽然“咚”一声响。只感觉有只手挡住她外侧肩膀,将她倾斜的身体推回原位。
朱序瞬间清醒,不光是她,前方趴着的数人也应声弹起。
其实桌椅相撞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教室却突兀非常。
政治老师是位六十来岁的老头,东北口音:“贺砚舟,你一惊一乍干啥呢?”
朱序一愣,回过头去,原本坐在她身后的刘闯不知何时与贺砚舟换了位。
贺砚舟仍是半倾着身撑着桌面的姿势,明明稳重守序的性格,却学着老师腔调:“没咋的老师,笔掉了,我捡笔。”
有同学偷偷笑起来。
老头扶了扶眼镜,掐着腰:“你消停点,别影响前面睡觉的同学。”
“嗯呢,行。”
老头更气:“你还挺听话!瞅瞅你班这个学习气氛,刚开学几个月?搁这睡觉不如回家去,躺床上睡多得劲儿。都给我起来!”他指向窗口:“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靠窗的同学开了窗。
新鲜气流涌入,驱散教室里浑浊温吞的空气,困意瞬间消除。
见同学们都挺直了腰,老头走回讲台继续讲课了。
朱序将课本翻到相应位置,在空白处记几笔,想了想,身体靠向后面,稍稍回头。刚巧贺砚舟视线从黑板挪回课本,中途看向了她。
朱序嘘声说:“刚才谢谢你。”
贺砚舟:“不客气。”
朱序嘴唇抿成直线,极浅地笑了下。
准备转回头去,贺砚舟却道:“你那夹子挺别致。”
朱序不明所以再次侧身看他。
贺砚舟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少年有双骨节分明的手,食指修长,其余手指微握成拳,好半天才放下来,手臂垂在书桌下的两腿间。他歪歪靠着椅背,肩膀一高一低,轮廓很宽,却有些骨感。看着她的表情带了两三分散漫。
朱序收回目光,下意识摸了摸侧边头发,害怕老师听到,极小声答:“是笔帽。”
贺砚舟稍微探身,认真瞧了下。
她头发只到脖子的长度,蓬松垂顺,发质很好,额前有些刘海,她用一个透明笔帽夹了起来,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
贺砚舟觉得有趣:“笔帽还有这用处。”
朱序说:“很好用。”
贺砚舟拿起桌上碳水笔笔帽,往自己短短的头发上比划了两下,不得要领,耸了耸肩。
朱序多转了些角度,看着他动作,没忍住抿嘴笑了下,却始终忌惮着讲台上的老师,又看了他一眼,彻底转向前面。
……
落地窗开着,海风在房间里自由穿梭。
朱序撑着阳台栏杆,指尖的烟还剩一半。她慢慢吸着,脑中的碎片好不容易拼凑成完整的一小块。
那应该是她与贺砚舟第一次有交集。
当时只觉得,这男生身上有种要死不活的懒散劲儿,可十几年后的现在,他则更加正经切不苟言笑。
时间啊,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一根烟的功夫,朱序被海风吹得透心凉。
她掐了烟,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