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楼原靠近了我。那浅淡的血腥味,在黑暗中竟然反倒失去了它的可怖。
我抓住了他。
“你每次都能想出办法的。“ 我说,声音平稳的可怕,“你上次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吗?如果是一条单路径,那这里的主人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探索。更别说桌子底下的字,如果刻字的人被困住,为什么这里会没有他的尸体?”
楼原扶住了我的肩膀。
他沉默了很久。而我期冀的看着那片无边的黑暗。
“我不知道。“ 他说,“或许你应该相信,叶倾会来的。真正强大的人,动手可以劈山裂海。”
我嗤之以鼻,“那是传说。 ”
“那可以不是传说。 ”
我笑了起来,却只觉得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的可悲可笑。
“那你能吗?你是弦的第五月,你能做到吗?“
“不能。“
“可是你已经很强了。 ” 我说,“弦的第五月,在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被正道群起而攻之都不落下风。”
“比我强的还有很多。 ”
“比如谁呢? ”
“叶倾。”
“你只是想让我好受一点。 ” 我喃喃的说。
叶倾固然强大,却又能强大到何种地步?我虽打不过他、我虽害怕他,可他终究是肉体凡胎,终究和我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内力。他会流血、会受伤、会痛、会狂…先前他与玉千琼那般激烈的战斗我都能看清一二,他又如何会突然之间功力大涨,成为我完全无法触及之人?
“你只是没见过。 ” 楼原说。他离我更近了一点。那血腥味更加浓了,浓烈的让人晕眩,可那不只是血腥味,还有一种如同火焰般的温暖。
“他有多强?” 我问。
“我给你讲故事吧。” 楼原低声说,“他刚去暗鸦那年,那时我还是第十月,我们弦的上三月觉得那是袭击暗鸦的好时机,于是派出了所有的上十月去杀他。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下了很大的雪,天空上没有月亮。叶倾一个人骑在他的黑马上,穿着黑衣服,脸上是那张恶鬼面具,噬鬼剑背在他的身后。马蹄在雪上敲下一串印子,那时我们所有人都躲在树梢上,屏息看着他靠近。 ”
“他中埋伏了? ”
“没有。 ” 楼原顿了顿,似乎是在追忆,“他停在了陷阱的一步前,慢悠悠的说‘都出来吧’。那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相信那是对我们说的,直到叶倾又说‘弦的诸位,为了杀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全军主动。’ 那个晚上很安静,连风的声音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我们才一个又一个的显现出来,站在树梢上。
那时的第一月已经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人,可是叶倾竟然一点也不怕他,还向他打了一个招呼,好像不是我们来杀他的,而是他来杀我们的。当时的第一月对他说,并不是我们想要杀他,而是有别的人希望他死。叶倾说,当然,毕竟是噬鬼剑可是那上面的东西。 ”
“那上面?”
“我不知道,听他们的口气,像是一个从古时遗留的神兵榜。 ” 楼原回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然后,第一月冲了下去。他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叶倾的面前,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甚至没有想到第一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出击。但是叶倾比他更快,我以为他当时坐在马背上没有动,直到我看到第一月狼狈的落到地面上,衣服撕裂,露出了他在里面穿的软甲。
那时我们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从树上落下来围住他。那时第二月用的是一套阴毒的邪教功法,杀的人越多,内力就越强大。他来找叶倾之前刚杀了百余人,如今正是内力最强大的时候。他一出手,空气呼哧一声发出爆鸣,内力强的差点让我和第九月站不住脚跪到地上,连雪都被他的掌风带起,飘扬的满天都是。
但叶倾只是轻轻伸了伸手,就抵挡住了那种强大磅礴的内力,反而是第二月表现的越来越痛苦,像是叶倾在夺走他的生命。于是我们其他人一起动手了,用剑的用剑,用刀的用刀,五花八门的内力五花八门的功法一起向他攻去。我们以为这次他必然不行了,结果他竟然一闪身,在这铺垫盖地的攻击,在他和第二月比拼内力的时候凭空消失了。被我们击中的马连哀鸣声都发不出来就变成了碎肉。但马肚子里都烂了,跑出来的是黑漆漆的虫,密密麻麻的像流动的水,把还没能站起身的第一月吞没了。
第三月是当时江湖中号称轻功最好的人。他想跑,但是还没跑出几步,头就被一柄剑插中飞了出去。第四月和第五月发现跑不掉,联合了剩下几月一起向他攻击,却没想到第二月这个时候竟然惨叫一声,爆体而亡了。叶倾强大的内力炸飞了他身边所有的雪和碎肉,简直像一场雾,顿时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只听到刀剑的声音,惨叫声,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叶倾像一只恶鬼、一个修罗…那是我唯一次觉得我要死了,因为我知道叶倾可以悄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旁的任何一个地方杀了我。而叶倾从始至终都没有用过他的功法。
雪下落的时候,我听到第一月用尽了所有的生命燃烧他的内力,那冲击波把我炸飞了出去,要不是我闪避及时,我会嵌进山壁里。但是叶倾,我看的清楚,他连衣角都没有动,踏在虫群上,没有用剑,就这么伸出手,简简单单的插进了第一月的胸膛,好像那不是肉,是一块豆腐。然后,他就这么用手挖出了他的心脏。第一月一生所有的武学造诣,都只是在生命的最后那他那只剩下白骨的手打掉了叶倾的面具。
我不会忘掉那个时候叶倾的样子。他很平静,就好像他杀的不是和他一样的人,就是几只连蚂蚁都不如的虫子。 ”
我感到楼原紧紧的抓住了我。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没有跑,因为我没法跑。他慢悠悠的走过来,我的腿没法动,心里也没有战斗的意识。哪怕是叶倾让我自己送自己上路,我也一定会这么做。但他没有要我死,他只是让我回去告诉弦,只要有他在,他们一辈子都动不了暗鸦。”
楼原的故事在他几乎毫无波澜的讲述中结束了。
“那是叶倾?“ 我忍不住低声问。
“是。 ” 楼原回答。
于是我明白了,那日叶倾根本没有用出全力。他只是故意给我看,让我好明白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
如果他当真那样强大,那我确信,我用尽一生或许也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
“他很强。 ” 我低声说。
“如果你想要安慰的话,就相信他会来吧。 ”
“你呢?你从哪里获得安慰? ”
楼原没有回答。
“相信只有他才能来救我不会让我好起来。 ” 我于是说,“我以前曾相信会有人来救我。那时候我师父刚死,我突然就独自一人了。我和师父的小家被烧毁,药材没了、饭也没了。那时候以前师父帮过的邻居收留了我,但是当我说是叶岚杀了师父之后,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我挨家挨户敲门过去,终于有一个之前我救过的大姨和我说,叶岚事叶家人,而叶家,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当时我在的小镇已经是边陲地带,但竟然还是无法逃脱叶家的魔爪。那时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再也不会有人不求回报的对我好了。 ”
我低低笑起来,却觉得温热的泪几乎溢出眼眶。楼原将我搂的更紧。我摸索着,同样抓住了他的手。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饥饿感灼痛着我的胃。黑暗是那样漫长,仿佛几百年都不会终结的长。
我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又饿又清醒。楼原始终没有动过,但我却已经觉得全身都僵硬了。我于是站起身,凭着那点可怜的能见度活动着身体,却还是碰的一声狠狠撞到了床沿,痛的我眼尾冒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