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崖俯身,温柔地、浅浅地在纪韶华额上,落下一个她永远不会知道的吻。
只觉眼底酸涩,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
失去知觉后,是无边的混沌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屋外的喧嚣,唤醒了纪韶华微弱的意识。
平日冷寂安静的相府,今日却反常地嘈杂,屋外来往的脚步声凌乱,夹杂着低语与物件碰撞的声响。
纪韶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被这嘈杂扰得眉心微蹙,心中生出一丝烦躁。
半梦半醒间,意识恍惚回到当年那日——刑部之人冲进安王府,惊呼、哭喊,刀光血影……
“不要!”
纪韶华猛地睁开眼,被强行唤醒的身体,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要冲出胸膛。她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着,耳边好似还回荡着刑部士兵的脚步声。
然而,她却未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许久未曾如此强有力地跳动过了。
“小郡主,怎么了?”听见屋内的叫喊,侍女小翠慌忙推门而入。
纪韶华的感官被担忧淹没,并未察觉出周围的不对,只忙问:“相府怎么了?”
“相府?”小翠怔愣片刻,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细看之下,小郡主刚从梦中惊醒还未梳洗,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眼中布满血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居然有几分狼狈。
小翠暗想:小郡主是不是魇着了?梦见那恶名昭著的陆相,对付我们安王府了?
她忙给小郡主倒了杯温水,递去安抚道:“小郡主莫怕,那陆相爷再猖狂,也没本事对付咱们安王府的。”
纪韶华却怔怔的看着她,喉咙发紧:“小翠?”
眼前的小翠眉眼鲜活,熟悉而又陌生。
“小郡主?”小翠见小郡主表情奇怪的盯着自己,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脸。
为了今日的及笄礼,她特意上厚了些粉,难道很难看吗?
有些心虚地开口问:“小郡主,您是不是魇着了?”
纪韶华则难以置信地,直愣愣地盯着小翠。她清楚地记得,这个从小陪着她长大,感情极深厚的贴身侍女,在王府被抄那日,就已经死在了自己面前。
可眼前的人,分明是活生生的。
纪韶华脑中多出几分清明,兀然拉过小翠的手——是温热的……
又像是回过神来般,慌忙松开。
她环顾四周,打量屋中环境。与相府冷清装饰不同,这里一看便知是女子闺房,繁复而温馨,每一处都有着她昔日的回忆。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还是王府小郡主时的家。
眼前熟悉的景物,让纪韶华眼眶一热,心尖泛起阵阵刺痛,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她害怕这是场梦,是死后的幻觉。
怕一眨眼,就什么都消失了。
浑身不住的发抖,紧张下她攥紧被褥,指尖发白。难以克制的情绪汹涌而来,纪韶华忙侧过脸,隐去了微微发红的眼角。
“爹爹呢?”她嗓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不知现在是哪个时间节点,是距离皇帝对王府下手还早,还是……就在须臾之间?
见小郡主似是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答道:“您忘啦?今日是您的及笄礼,皇上特意吩咐在宫里操办。王爷一大早就进宫忙这事去了。”
听见安王在宫中,纪韶华不由心下一紧。
她记得,当年一切的开端,便是干爹被诬通敌,安王长跪宫中三日,只为求楚文帝听一句解释。
可当有人递来除掉安王府的刀,皇帝只会在乎刀锋利与否,却不在乎所谓的真相。
最终,安王力竭晕倒,被宫人如破烂般送回府中。身心俱损,当夜便大病一场,高烧不退。
她费尽心思出府寻医。可寻常医馆惧怕牵连,皆闭门不出。她四处奔求,昔日的交好安王府之人,也都尽数冷眼旁观,避之不及。
只有陆崖……
因担忧而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想到陆崖时,又不自觉松开了些。
纪韶华努力控制着情绪,仍不放心的继续问道:“那干爹呢?”
“二爷?他替王爷去军中巡视了,”小翠一边回答,一边招呼侍女们进来伺候梳洗。
她拉过小郡主在铜镜前坐下,安慰道:“一会晚些入宫,小郡主便能见到王爷他们了。”
纪韶华点点头,心中稍稍安定。
今日既然是她的及笄礼,那便还未到皇帝对王府出手的时机。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坐在梳妆台前,一众侍女熟练地伺候小郡主梳洗。玉梳轻轻梳过那乌黑如瀑的长发,纪韶华望着雀铜镜,恍惚间有些失神。
镜中少女一双清亮杏眼,面若桃花,双颊丰润泛着健康的红晕,笑起来时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眉眼间还带着独属于那时她的娇憨。
是她,却又不是她。
病到后期,她已不敢再看镜子,陆崖也不愿她看。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
小翠见小郡主盯着镜子发呆,又想到一早她被梦魇吓醒,不免有些懊恼开口:“王爷想着您今日要去宫中,定是忙累的紧,特意早上吩咐不让叫醒您。结果害您给噩梦吓醒了。”
纪韶华回过神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无妨。”
小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又回到了失神模样,只好闭上了嘴巴。
不知为何,这样的小郡主,看着叫人心疼。
小翠叹了口气,转身去取妆盒,却未注意,铜镜中的纪韶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