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扫了一眼王垒的尸体,“太平王不能留下一个敌国奸细。”
凉雾耐心地听完,默默叹息一句宫九是挺惨的。
比起寻找合适的安慰词,她倒是抓住一个矛盾点。
“你说亲眼看到,你娘是被捅死的。”
凉雾认为这有点不对劲,“这种杀人方式由太平王来使用,它有一些不合逻辑。”
宫九:“哪里不对了?”
凉雾摆事实,“现在回头看,你爹始终没有把王府出现奸细一事透露出去。说明他想彻底隐瞒当年的真相,对吗?”
宫九点了点头。
凉雾:“假设太平王是以隐瞒为目的灭口,用刀显然不是好的选择。王妃的身份引人关注,尸体有明显外伤容易露馅。下毒更合适,能让人死得悄无声息。”
这种分析是客观到冷酷了。
宫九不愿意去想,但听凉雾这样说,必须承认它很有道理。
凉雾:“我猜测你也一定在王府内仔细打探过,但没找到第三人知道先王妃死因。”
“是的。”
宫九问,“所以呢?”
凉雾指了指地上尸体,“问题来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刚才王垒言之凿凿,他说‘赵申一刀捅死了发妻’。是用刀,不是用毒,不是用绳子勒死。”
宫九蹙眉,是啊!王垒又是怎么知情的呢?
“娘的墓一直有人看守。我没听说那里出现过盗墓人或奇怪事件。”
宫九问:“你有什么猜想?”
凉雾伸出三根手指,“我想到三种可能:他猜的,他杀的,他教的。”
宫九只能理解王垒是瞎蒙对了,怎么会有后两种可能呢?
“我亲眼看到太平王捅死了娘,而且那夜王府没有被夜袭入侵的警报。再说王垒教太平王杀人,那太荒唐了。”
凉雾摆摆手,“眼见不一定为实。举个例子吧,我以前读过一则破案故事。”
庙里的大和尚被一刀捅死了,刀掉在禅房门外。
不多时,一位好奇心很重的香客路过事发地的门外。
看到地上的刀就捡起来细看。
又推开半开半掩的门,见到和尚尸体,凑近仔细观察。
好巧不巧,这时有一群和尚经过。
“香客手握血刃蹲在尸体边上,你说那群和尚会不会怀疑香客呢?”
凉雾又说,“如果再加一些因素,那把刀是香客收藏品之一,他与死者原来又有仇,他的嫌疑是不是更大了?”
宫九明白了。
六七岁的自己亲眼撞见的那一幕,被吓到拔腿就逃,不敢问清缘由,也就错漏了杀人的细节。
后来,父亲似乎无事发生,另娶继妻,组建了另一个三口之家。
自己对太平王府的嫌隙却越来越大,成见越来越深,也就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直到现在,宫九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丧妻一年就再婚。
因为王妃是通敌的奸细,这个罪名一旦外泄,势必祸及整个王府。
太平王只能粉饰太平。
把发妻的死当作一场突发疾病,装作谁都没做错,他必须不引人怀疑地投入新生活。
王爷丧妻再娶,平常之事。
发妻的孩子病弱,避居他乡养病。
让他更偏爱继妻与年幼的孩子,也是诸多人性的弱点之一。
当王府内斗流言传出去,更能降低当今圣上的疑心。
手握实权的异姓王却毫无人性的缺点,对于皇帝来说未尝是好事。
事到如今,太平王与继妻幼女之间是不是单纯的全家和乐,有没有掺杂别的利益考量,对于宫九已经不重要了。
宫九:“照此推测,杀娘的另有其人。王垒一派察觉到娘叛变,派出专业杀手,用刀捅死了娘,所以王垒能说出凶器是刀。”
凉雾补充 ,“也有另一种可能,你娘是自杀。专业奸细应该都经过训练。”
做奸细做到王妃,还有了六七岁的亲生世子,这足够专业了。
凉雾:“奸细被发现后使用哪种方式自尽,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思想上。这方面,你该比我懂,那个老头子教过你吧?”
“小老头教过。”
宫九清楚奸细与杀手的结局相近,任务失败就得死,“但我不想听他的。”
宫九又神色黯然。
现在他没加入杀手组织,当然能说不听安排。八年前,娘亲没得选。
查到这里,目前完整真相的知情人只剩太平王一人。
宫九擦拭软剑,收回腰间剑鞘。更将那叠所谓罪证收好,郑重地放入怀里。
准备等新春假期一过,搭坐飞天镖局的开年第一镖,返回西宁城太平王府。
以前他被困在迷宫,兜兜转转不知道走哪一条路通往真相。
或者说,他不敢砸烂迷宫,直接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今天,一段秘密往事始料不及地在眼前摊开。
他看到迷宫的出口就在不远处。
这一次不会再逃,要勇敢地打开出口之门。无论发现门后是什么,都比一圈又一圈深陷迷宫要好。
宫九点燃火折子。
这间昏暗的房间终于亮起一簇光。
他看向凉雾。
今夜谢谢她在这里,谢谢她的冷静,也谢谢她的敢于直言,为自己挥去迷宫歧途中的浓雾。
要知道人一旦被困得久了,当量变引起质变,再想回头就没路了。
幸而,对他来说,为时未晚。
‘谢谢。’
宫九试图道谢,但这个词卡在喉咙口。
‘对不起。’
宫九又试图道歉,为刚才用剑指向了帮助自己脱困的人。
然而,两次尝试都失败了。
他太久没有说这种话,已经嘴笨到说不出来了。
只能拿出随身带的双份蜡烛与烛台。点亮蜡烛,递了出去。
宫九:“我在这里的事已经办完,该你找珠子与秘籍了。我一起找,速度更快,之后把王垒的尸体带到城外烧了。”
凉雾听懂嘞宫九的新等式,即“一起找=谢谢,还有对不起”。
这比在蜘蛛巢里听到的“活着=没副作用”要顺耳多了。
凉雾笑着接过烛台,“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