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用力关上,蔺雨洲稳妥站在门口,黑灯瞎火地朝房间喊:“高兴没啊?”
回应他的,是水涟咬牙切齿的“高兴”。
蔺雨洲应了声,心情处于一种复杂微妙的愉快中。
他琢磨不太出来水涟为什么想要吃了他,小孩到年纪了都会想吃人吗?
育儿经验严重不足的他展开幻想,一瘸一拐挪回房间去。
他倒吸一口冷气,只庆幸水涟尾巴抽他的位置刚好肉多,伤不到骨头。
死小子,尾巴还怪有劲儿的。
—
自从水涟现原身对他以示威胁后,蔺雨洲总是能在身后捕捉到他的影子。
少年蛇妖行动总是悄无声息,鬼魅一样突然现身,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紧紧盯住他不放。
虽然蔺雨洲在水涟不会吃了他这件事上非常自信,但老撞见这种情况,不免有些心里发毛。
他不怎么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得出“我完全没有错的结论”后,终于在一个结束加班的深夜逮住了水涟,把手臂伸到他面前:“咬吧。”
水涟沉默地盯着他,左眼写着你脑子有病,右眼写着有病就去治。
蔺雨洲一到深夜就会变得感性不少,他解释道:“我看你老是很馋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人到底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咬口成不,就一口。”
水涟:“……”
他的脑子有种被工作污染过的美感,水涟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到底怎么生长,嘴巴都没张,就回房间缩起来了。
蔺雨洲只觉得他莫名其妙,青春期小孩都难搞,他理解。
那头回房间的水涟写下了今日对蔺雨洲的观察记录。
幽精乃三魂之一,与情/爱相关。佘暮烟说他对蔺雨洲产生食欲,是因为蔺雨洲影响了他的幽精,换过来说,他对蔺雨洲有情。
按照佘暮烟的说法,他的食欲和爱欲竟然能等同。
水涟是个严谨的记录者,分析自己对蔺雨洲看法的笔触十足辛辣。
他从对蔺雨洲表达威胁后的第二日开始记“蔺雨洲观察记录”,记了十三天,痛斥了蔺雨洲十三天,评价口吻是和蔺雨洲如出一辙的刻薄。
水涟实在没法透过自己批判蔺雨洲讨蛇厌行为的文字里窥见一丝“爱意”。
可每回一转头看见左手腕上蔺雨洲送的镯子,他又会想起那天雨雾弥漫下午,蔺雨洲拉过他的手轻声细语。
这点轻声细语加了大分,让水涟刀锋似的刻薄评价柔软三分。
但很显然这点微不足道的三分柔软总会被蔺雨洲下一刻讨人嫌的举动推翻,水涟思考蛇生思考得心神俱疲。
纠结数次后,他打开了互联网,
时代在发展,妖怪也需要与时俱进。他平时手机拿在手上和板砖一样,课业和修行两件事就占据了他大半时间,实在没有多少余裕花在娱乐上。
一打开手机,他就像跨进新世界的大门,过往接触过网络的经验完全不够用。
他被繁复海量的信息冲击,好一会儿才检索出来自己想要的内容。
年轻的蛇妖认真记下处理问题需要从多个方面考虑这条建议,反思过后发觉自己的确没有更换视角看待蔺雨洲。
他继续检索,打开新的帖子,闯入新的感情咨询贴,就这么一路被大数据裹挟,或主动或被动地学习了大量东西。
水涟关上手机,整条蛇盘成了困惑缠身的蚊香圈。
他看向桌上的观察记录,终于找到新的问题解决方案。
—
蔺雨洲在小满那天回国,在家里休息一天就赶着去蔺河生手底下当牛做马,没过几天,就进了六月。
水涟六月六出生,是条非常难搞的双子座蛇。
蔺雨洲前几年没法亲自莅临,只能隔着屏幕远程指挥祝福。
今年他总算能亲自上手给水涟过生,摩拳擦掌简直要把家底都掏出来。
二十七岁的人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在外还乐意人模狗样,一回家就和小学生似的折腾水涟。
水涟被明里暗里提示生日有惊喜后,头大如斗,一再忍耐,企图安抚住蔺大少爷的神采飞扬,最后实在忍不住,蛇尾卷住蔺雨洲,强行让他动弹不得,说了自己的想法。
“只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水涟冷静开口。
蔺雨洲被他按着,循循善诱:“十八岁成年,值得大办一场。”
水涟深吸气忍耐:“不需要,我不想太吵。”
“热闹点多有意思,我不会请别人的。”蔺雨洲掐着嗓子哄骗水涟,试图打动他。
水涟不为所动,在他开始长篇大论前,闭上眼睛神态扭曲视死如归开口:“我只想和你在家安静、简单地过生。”
气氛突然沉寂。
水涟睁开眼,看见蔺雨洲不太自然的神情。年轻男人被他的蛇尾缠住,视线左右飘移:“……那你不早说。”
完了。
水涟在心里想。
继学了蔺雨洲的毒舌刻薄之后,他又学了蔺雨洲的丧良心。
他完蛋了。
不过完不完蛋另说,至少这句罕见的、包含依赖的软话打消了蔺雨洲的念头。
他让人把乱七八糟的礼炮礼花,乐团生日进行曲,一米高的生日蛋糕塔,游轮烟花会,生日巡城祝福全部取消,重新定做了六寸大小,水涟喜欢的榛子巧克力生日蛋糕,叫厨师准备一桌烛光晚餐,就当是符合水涟要求的简单过生。
蔺河生六月五号匆匆赶回,给水涟送了个生日礼物,又忙着出差去了,帮助蔺雨洲达成人员精简的计划。
老宅的佣人白得一天假期,也给蔺雨洲和水涟准备了足够安静的空间。
蔺雨洲对此十分满意,水涟的要求他可是一个不落全满足了。
势必要让水涟感动到叫爹。
水涟则悄然松了口气。
没有那些看似热闹实则折磨他的庆祝仪式,他神经焦虑的症状都减轻不少,非常和平地迎来了六月六。
一人一蛇各怀鬼胎,在老宅里静候晚餐。
鉴于蔺雨洲已不是无所事事的高中生,还要忙着工作赚钱,静候的时间着实没太长。
水涟不会打扰他工作,又琢磨了一遍准备说出口的惊世骇俗言论,确认无误后,迎来了夜晚的降临。
厨师准备好晚餐后就隐藏了行踪。水涟和蔺雨洲在餐桌前落座,隔着幽幽烛光对视,都觉得对方那张脸不太安分。
“要我给你唱生日歌吗?”蔺雨洲点燃蛋糕上的蜡烛,笑问道。
水涟望向他光影模糊的面容,笃定点头:“要。”
蔺雨洲:“……”
水涟支着脸,意味深长问道:“隔着视频唱那么开心,现在唱不出口吗?”
隔着屏幕过生的时候,蔺雨洲给他唱生日歌还要强迫他听完。
这混账玩意儿是个五音不全的,走调走得水涟生不如死,每回他开腔,水涟都要大放在调的生日歌盖过去。
今年难得亲自莅临,总归要现场演唱一首才符合常规祝福流程。
蔺雨洲咬牙切齿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行,我唱给你听,那你最好给我听完。”
他清清嗓,从牙齿间磨出荒腔走板的歌声:“祝你生日——”
“谢谢。”水涟强势打断他,“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蔺雨洲:“……”
和水涟干一架的念头在他心里翻滚,最后生日蛋糕上插着的“18”形状蜡烛,打消了他的念头。
孩子生日,他得包容些,胸怀宽广些,多爱他一些。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行吧水少爷。”蔺雨洲呵呵一笑,朝蛋糕抬抬下巴,“许愿吹蜡烛吧。”
飘红摇摆的烛火映入水涟眼中,蔺雨洲的身影在这方烛火中模糊燃烧。他微微探身,狩猎般捕捉蔺雨洲的目光,缓缓开口:“我只有一个愿望。”
蔺雨洲根本没察觉他话里的丰富内涵,坦然道:“什么愿望?”
他放松身体,闲适开口:“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你的绝大多数愿望,我还是能帮你实现的。”
“你确定?”
水涟慢条斯理反问他。
“当然,”蔺雨洲十分确定道,“说吧,什么愿望?成年生日,唯一一次可以肆意许愿并得到实现的机会,过时不候啊。”
水涟满意地笑了笑。
越漂亮的越有毒,蔺雨洲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沉浸在博美人一笑的自得当中,甚至饶有兴致地抿了口酒。
所以在听清水涟的话时,这口酒就直接喷出来,不仅浇灭蜡烛,也浇灭他的得意。
“我要和你结婚。”
水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