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涟,我怎么同你说的?为什么这点东西都学不会!”
尖利的怒骂在耳侧盘旋,水涟看不清前方景象,色块抖动模糊。他能感觉到女人正掐住他的尾巴,强迫他抬起身躯。
脑子要炸开了。
他痛阈值很高,在蔺洋家中挨毒打都没能让他发出一声哀鸣,然而这场梦境施加的痛楚完全超过他承受的界限,逼得他发出哀嚎。
水倩的声音细针般扎进他脑中:“你是水家的妖,为什么会学不会?”
“为什么就是学不会!!!”
要学会什么?
他到底要学会什么!
水涟僵直身子,尖锐的毒牙被硬生生拔断,逼得他只能大张嘴。脊骨一寸寸化作齑粉,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身体内部回响。
他无法逃离,只好瞪大双眼,将水倩面孔看清。
那张苍白明艳的脸唯余狰狞的绝望。
水涟猝然睁开双眸,发软的身体不受控制滚下床铺,睡衣下黑色蛇尾仍旧在为梦中刻骨铭心的疼痛发着细细密密的抖。
房间内窗帘紧阖,床头的电子闹钟仍在尽职尽责跳动,微弱闪动的光显出上方的数字,五点四十七。
有隐约鸟鸣透过窗帘传入,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平息水涟粗重的呼吸。
他打着摆子,慢慢游回床上,将贴着胸口的玉坠子从睡衣里勾出来。
自从将水倩给他的玉坠子随身携带后,这些扭曲痛苦的梦境就时常造访。
他年纪尚幼,早慧却是实打实,连着大白天幻听,大晚上做梦后,就意识到不对劲。
水涟躺在床上,沉默地观察玉坠,依旧和刚拿到手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沾染了他的气息与体温。
他不是没试过把玉坠子摘下,好好睡一觉。只是摘下后,梦境仍然会出现,但声音画面都成了一摊烂泥。
水涟对自己忘掉的东西有超乎寻常的探索欲,尤其是这些记忆还和他的来处相关。
无法追究清楚的探索欲在不断的梦境里,全都化作了偏执。
他可以被蔺雨洲收养,可以被管家佣人看在蔺雨洲面上叫一声小少爷,但他永远都不会是蔺家人。
来处的未知让他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现下生活的一切。
这次梦境又有了新的东西。水倩说他是水家的妖,必须要学会某样东西,会是什么?
水涟沉默地盯着玉坠,去想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家,想水倩要他学会的“水家的东西”。
他琢磨到平时起床的时间点,察觉身体没有那么虚弱,才收回蛇尾,洗漱完穿校服,提着包去敲蔺雨洲的房间门。
固定三声后,水涟静静等了一会儿,听见房间内传出一声暴躁的“知道了”,紧跟着噼里啪啦仿佛踩地雷,就知道蔺雨洲起来了。
没过几秒,房间门也跟着打开。蔺雨洲套好校服,赤脚往卫生间走:“等我一会儿,包放一边。”
水涟应了一声,把包放旁边,在他卧室里溜达。
蔺雨洲的房间内气味和他的房间不太一样,有种暖烘烘,特别吵闹的味道。
水涟的蛇信吐了吐,收集到不少欢快奔跑的信息。
“好了,去吃饭吧。”蔺雨洲中二期还没过,却没有这个年纪臭屁自恋的喜好,早上向来随便捯饬两下就能出门,在浴室里旋风般洗漱完毕,推着水涟去吃早餐。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餐厅内,多出了一个人。
是蔺河生。
蔺河生要管一个庞大商业集团,工作压力极大,基本都在外出差。
这是他自上次说要送走水涟的大半个月后,水涟第二次见到他。
蔺雨洲压根没搭理他,把水涟按在座位上,按照往常习惯,准备怂恿水涟尝尝他没见过的食物。
水涟没给回应。
他低眉顺眼,目光却暗中打量蔺河生。
高大严肃的中年男性,尤其是还明显对他表现出憎恶过,他实在没办法亲近,连装乖问好都做不到。
他很讨厌这种高压的紧张感。
“吃饭还丧个脸,别把气对我们。”蔺雨洲一大早的乐趣被蔺河生破坏,撂了筷子直白骂道。
他有自主意识开始,就在和蔺河生对着干,全然不怵他,
水涟从来不掺和他们父子间的事,又饿得心慌,这个时候只想化身一条小蛇,埋在饭碗里扒饭,假装自己不存在。
“听黄桥说,你这几天都安分去学校了?”蔺河生没搭理他,扫过他身上穿的不怎么规矩的校服,慢条斯理问道。
蔺雨洲这几天老实上课,身上那股泼猴劲儿都叫高中知识这座五指山全镇压了,再坚持抓耳挠腮给水涟辅导功课,脑子一时间竟也开悟启智一番。
见蔺河生慢条斯理的模样,没和以前一样激动到当场上梁山,反而按下躁意,冷笑道:“那是自然,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孩子生出来丢一边就当死了?”
水涟整张脸快埋进饭碗里,听蔺家父子俩夹枪带棒的谈话,浑身鳞片都要炸开。
蔺河生意味不明哼笑一声:“你要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好,那就滚出去。”
蔺雨洲饭碗一推,冷脸道:“滚就滚,谁稀罕你?水涟,走。”
蔺河生不见上回和他吵架的气急败坏,瞥了眼埋头苦吃的水涟,缓缓开口:“你滚,他乐意跟着你么?”
餐桌上迅速安静下来。
水涟把含在嘴里的虾饺重重咽下去,迟疑抬头,暗紫色的眼珠从蔺河生脸上慢慢转移到蔺雨洲的脸上。
蔺雨洲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你要是不和我走我绝对会揍你你这个小傻逼孩子”,表达的情绪十分多姿多彩。
他甚至配合脸上神情,刻意扭曲了蔺河生问话的潜在含义:“时间不早了,小心迟到。”
水涟在肚子饿和蔺雨洲之间艰难抉择一番,鼻子轻轻动动,嗅嗅空气中的气息,桌下的双腿都不知何时变成蛇尾,尾尖勾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