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翻着文件,苏罗不到十秒就合起丢回桌面。
不似以往会立马吐出一句犀利发言,今天他沉默良久才面无表情道。
“没有问题。”
季宇飞诧异,一时有些无措:“啊?没有问题是……”
身份背景完整,事迹无可疑之处,元帅府的侍者穆尼——现在该叫苏洛少爷的新贴身侍者了,他就如自己外表所呈现的,是个身家清白的普通人。
那为什么又要查他?
“其他人怎样。”
苏罗一声询问叫停了季宇飞的思考,后者立马逐条汇报。
从六七两区引入的支援队顺利度过磨合阶段,已在西区选定一片地区规划,很快就能建好安置区的雏形。
此事有贺拉斯和苓同时在幕前幕后放烟雾弹,能隐瞒的时间应该可观。
另一方面,东区百姓结束了回暖期的前半段筹备,空出来的时间正好能去旧基地参观,分批进行演练。
“还有谢执行官发来消息,说您交代的事他已经办妥了。”季宇飞替那名青年无奈地笑笑,“就是他那信号时好时坏,没法及时更新动态。”
“无妨。”苏罗撑着脑袋应道,“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而说到这,季宇飞语气凝滞了一点。
“最后就是……”
领袖乜来一眼,他当即沉住气继续。
“最后是副领事,他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和前几天一模一样。”
[情况未定,有待考察]
仅此而已。
乍看之下没有异常,也符合他们对中立第五区的预测。
然而如此精简,且不带一丝挑逗意味,不再只像是发给某个人看的来讯,完全不符弗雷泽的手笔。
但结合他的性情,这种变化算在合理范围内。
因此连季宇飞都拿不准主意。
主位的人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那就让他继续在那待着吧。”
二人话刚说到这,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便闯进门。
若不是先认出那张看了二十几年的脸,季宇飞还以为这是天性活泼的野孩莫奇,而不是某冰山元帅。
可今天不是还有会议吗,怎么苏霆回来得那么早?
季宇飞的疑惑马上就被解答了。
苏霆一手捧着精致礼篮,里面是首都名店的限量点心,另一只手抓着药盒。
他进来就将东西放在桌上,兀自拧开盒盖。
这是消除眼肿的强效滋润膏。
看穿对方的心思和意图,昨天泪腺工作了半天的苏罗转过身。
他正对着男人扬起脸,爽快地闭上眼,表情似调笑又似骄傲。
这份自觉反倒让一肚闷气的苏霆没了后招。
无奈叹息完,苏霆用食指挑起撮药膏。
他接着俯身点涂,动作轻如抚弄初绽花蕾,仔细到最严苛的钟表匠也要甘拜下风。
他们的王原本不用这样的。
苏霆仍愤懑不已。
自责和心疼藏于眼底,倒流向他擦拭的指腹,使他一再减弱力道。
而时间在他的蓄意磨蹭、对方的有意放纵下延长,久到稀薄的玫瑰香融进空气,麻||痹蠢蠢欲动的神经。
沾了满手的芳香,苏霆合上盖子,狠狠拧一把才板着脸宣布。
“订婚宴决定在明晚,算是私人属性的。他们始终没说准备让你们什么时候公开宣布。有人觉得重要的阅兵典礼跟婚礼撞在一起不合适。”
季宇飞一听完就摇着头走开了。
“这个类型的‘王’真是不好做呢,跟偶像生意似得。”
可不是嘛。
在最混乱的岁月出头挑起大梁,此后的一代代又不断地被依赖,被承认,被逐渐捧高超过自身水准的位置。
从此,他必须要继续领着愈加繁重的队伍前行,也无法不去在意民众对自身的评价。
那不禁会让人想多问一句,他到底还记得自己在坚持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奥古斯·普莱德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焦急地来回踱圈,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门’不见了。
从古至今指引他们一家的旁白师,他们设在府邸底层的密门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类似的事过去其实也发生过。
而往往没多久,那扇门又会凭空出现,继续有人向他们传达预言。
可就像一种高位者的直觉判断,也有受到近来诸多事端影响的缘故,他第一次感到了心慌。
——婚礼的白鸽会在你的头顶上方飞过,你所爱的幼子将获得新的蜕变,他也为此甘之如饴,余生无憾
——是真是假皆无所谓,因为礼堂的钟声注定会为流星般的一对新人敲响,你的夫人感动拭泪,因她毕生所愿终于得偿
一年前听见的预言回荡在耳边,犹如无尽的毒粮投喂着他的焦躁,让它们疾速膨胀。
他忽然发现,现在这个能对上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步子一停又一转,他突然想起妻子昨晚给他的建议。
虽说是很笨的办法,但试一试又何尝不可?
怀揣此种想法,他满意地迎来次子的订婚晚宴。
举办地选在大元帅府的南宅,时间从傍晚六点开始。
宴会开始,他就放下元帅的架子,亲自迎宾并主持。
受邀的人数不到一百,但全区的头部人物云集于此,热切地为他们送上祝福和贺礼。
时间到了半程,早有预料的他和众人都发现了一件事。
那位趾高气昂的omega始终没露面。
分明是今晚的绝对主角,之前也嚷嚷着多么期待,怎么真到了这节骨眼上却不知所踪。
伊诺克·普莱德换上更称身段的正装,风度翩翩地走到场中央。
他手执酒杯致谢,也解释了某人无法被忽视的缺席。
“抱歉,洛洛他今天身体不适,只好由我代劳感谢诸位赏脸光临了。”
错位站在后方,同样微笑敬酒的莫娜夫人认定他们的计划十拿九稳。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而经过几天的观察,她也笃信看似傲慢实则自卑的苏洛是目前为止最好解决的弃子。
当厅门处传来一阵骚动,某种寂静又向外辐射,一直随着两道身影漫至中央,包裹住同样缄默的伊诺克时,她露出势在必得的笑。
素来最低调的五区元帅——阿莫什到场了。
不似过去形影单只,今天的他竟然挽着一名美少年,举止亲密。
少年的出现陡然改变了会场的性质。
尽管只穿着最简单的礼服,他的玲珑身段,昳丽脸庞,一样似绝品珍物震住全场,将人们变为自己无暇面貌的观众,为他倾倒痴迷。
“那位是安杰尔。”莫娜适时站到看呆的儿子身旁,“他是阿莫什阁下流落在外的弟弟,才找回来没多久,因为身子比较弱,所以没怎么公开露面。我倒是跟他见过几次,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伊诺克一吸气,这才如梦初醒地转过脸。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有个生面孔。那我先去同人打个招呼,补一下问候。”
“快去吧。”莫娜抬了抬下颌,眼含赞赏。
依她所料和所愿,伊诺克迎向那个天生的焦点,几句话就将少年逗得眉开眼笑,二人之间气氛极佳。
这名omega有着正牌的身份,完美的外表,更知书达理且聪慧过人。
他会像一道光立在阴影上方,处处提醒着后者别痴人做梦,妄想取代自己在众生心中的分量。
“影子”正目不转睛盯着呢。
宴厅二层,换上同款礼服的苏罗倚着楼梯栏杆,独自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俯瞰。
双耳捕捉到一阵窸窣声,他没转头。
“您不下去吗?”
这道声音仿佛只有欢快一种基调,会令人联想到永不停息的溪流,一路唱响愉悦的赞歌。
因为他没理睬,它又说了第二句。
“您是不喜欢这里吗?”
嗓音里多了一点按耐不住的期许。
终于,他侧过脸,嘴角泛起与‘苏洛’不同的坏笑。
“如果我说‘不喜欢’,你会带我去到更快乐的地方吗?”
搭配着玩味的腔调,他视线由上到下扫到一个位置,浓密睫毛轻扇,将眸中隐秘的暗潮送去。
送到绞紧双手,蓝眼狂眨的穆尼心里。
侍者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搔搔鼻尖,扯扯鬓发。
他不安分的小动作让右侧的宝蓝耳钉泛光,如水波一阵阵闪动。
挤弄嘴巴半晌,他终于出声道。
“首都我呆得久,我可以给您推荐好玩的地方、很多的。”
他话音刚落,布帘旁的omega就走来了。
没有一瘸一拐。
“有多好玩呢?嗯?”
那人发出让他心跳急剧加快的声音。
有点黏糊却咬字清楚,像正含着一块彩色硬糖说话。
侍者忍不住又对起手指来。
“就、您去了就知道了——”
羞赧的诱哄中断在他夸张的下腰动作里——为了避开苏罗那能踢断他颈骨的一脚。
成功闪开的他单手撑地,立马侧翻躲掉第二踩。
这种踏步包含了全身的力道,腰身一抬便可滑过安全距离,如同死神挥舞着镰刀逼近。
可他仍像条泥鳅贴地逃开,也就左臂差点体验到拗断的感觉。
实在是——
他睁圆的蓝眼满是惊喜。
双腿刚一站稳,他面前的人亦同步反应。
苏罗右半身的向前姿势反转,探出长腿从内侧勾住猎物的下盘。
——真是何等漂亮的锁步
——实在是……
猎物发出了澎湃的心声。
赞许与狂喜喷涌,扭曲他的唇角,那份愉悦让他恨不得当场停下,作诗一首,作曲伴奏,一直一直起舞。
不过,脊椎的反射动作还是促使他还击了。
他双手交叠成圈,想套住猎手的意图一目了然。
愚不可及。
苏罗心中哂笑,抬肘的同时反扣住人左臂,使其挣脱不能。
稍微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对方不躲不逃,歪着头愣是把另一只手也送上来给他条件反射按住。
双腿互锁,双手互制。
自此,他们靠在深红绒布下,像强行贴合却随时会弹开的磁石,一动也不能动。
原来在这等着啊。
苏罗不屑地冷哼,似紧盯老鼠的蛇牢牢凝望。
“你谁。”他都懒得再多吐几个字。
“我是穆尼啊阁下,穆尼——”
“穆尼·布兰温。翻译过来是‘记录永恒的乌鸦’。”苏罗呲着牙笑,露出的犬齿犹如利器,看得人心惊肉跳,“你以为重新编了一个更像这里的人的名字就会没事吗?”
男人撅着的嘴伸长了点。这是惊讶的。
而对于苏罗将他扣住往前拉拽,缩短距离的行径,他没有一丝反抗之意。
“我再问你一遍,在这个不属于你我的【故事】里,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相同的问题勾起一场在雪夜高崖做的美梦。
作为答错过一次的复考生,侍者有意降低重心,脑袋侧偏露出耳朵。
加上他蓝到令人神醉的眼眸,现在这有三颗蓝宝石在闪闪发亮了。
“当然还是穆尼·布兰温呀,吾爱……”
他低念出这个世界不存在的语言。
苏罗眉头瞬间皱起,中间纹路深得像是用发卡夹住。
倒不是他听不懂意思。
只是从对方的表情、语气,还有他引以为傲的直觉来判断,他只能得出一条结果。
这家伙说的绝对遵从本心的实话。
纵使腕骨被他捏得咯咯作响,男人仍仰着脸,欢欣鼓舞地望着他。
并献媚地向他问道。
“巴兹先生读到结局时快乐吗?”
提及自己的子民,苏罗眸光闪动。
穆尼顿时笑弯了嘴角。
“那太好了!为了他慷慨给予我的趣味一夜,我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回馈,看来他没失望。”
听着近乎明示的话,苏罗神情未变。
解析,判明,切分,归因。
这串他一直用来鉴别人的公式竟然碰壁,首先卡在解析上。
他目前能确定,让这个“穆尼”活着的价值将会比死了更大。
不过,还有一点必须得探明……
【啧,他怎么还不杀你】
声音微弱,没有来源,可切实传进了苏罗耳中。
更准确地说,是在他脑海某处响起,如同一抹遥远的幻听。
等没几秒又来了第二句。
【难得有这么近的距离,你快做点你想对他做的事啊】
……
平直的语调,辛辣的措辞,仿佛一个被逼到耗尽耐心的老古板,无论说什么都像愤世嫉俗的挑衅。
此刻再看狂眨眼睛,不停向他暗送秋波的男人,待求证的某事瞬间有了答案。
于是,没等对方“做点什么”,他自己就先松开手,捂着额头笑得身子后仰。
“怪不得、你、哈哈哈哈——既然是‘记录永恒的乌鸦’,所以就无法再被记录,是这样吗?哈哈哈……”
这毫无疑问是他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因此,“无法判明”的死罪也被他宽容地豁免。
——哪怕只有自身存在能让他发笑这一点,他也不会将人拒之城门外
他始终遵循自己定下的这条铁律。
笑够半分钟,苏罗再次伸手,连同蓝宝石捏住男人的右耳。
指尖没有用力,只是揉捏耳廓,摩挲软体,刺激着这块微小却能撬动全身快感的支点。
男人的脸一秒爆红,眼神似乎都涣散了。
见此情形,苏罗故意凑到旁边,用温热的吐息配合着字音扑打那层肌肤。
“那——行吧,作为能让余开怀大笑的褒奖,今天余允许你再侍奉一晚。由你找个地方,就跟我,单独的……”
鼻子喘粗气,嘴里发出‘啊呜啊呜’的怪声,穆尼·布兰温两眼湿漉漉雾蒙蒙,好歹没再像上次当场昏厥。
然而,他还是在飞扑献吻时被苏罗拍歪了嘴,像一条幸福的泥虫黏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