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持续讲述了四天。
主角名为‘以诺’,是世界上富裕,最高贵的国王宠爱的小儿子,受到所有人的祝福出生。
可这名俊美的小王子却不学无术,骄奢淫逸,完全没有治理百姓的责任心。
他在旁人无尽的恭维和讨好下长到成年,只等着未来继承父母拥有的一切,掌管整个国度。
某一天,他被会说人话的黑狐狸骗到森林里,骗进伪装成人的魔鬼家中。
魔鬼用计谋夺走了王子的名字,扒下他的皮囊,将他丢弃在最危险的神秘沼泽深处,受尽折磨。
失去了名字,他就无法回应沼泽彼岸亲人的呼唤,找到正确的方向游回来。
没有了皮囊,就算爬上岸他也会像没有器皿的血水,瞬间洒满一地后蒸发。
这片沼泽漂浮着无数跟他一样的活死人,区别是他们被魔鬼饲养的巨蟒啃食得更久,被有毒的泥水侵害得更彻底,没日没夜地哀哭尖叫。
在无法逃离的绝望中,王子看见了天空的飞鸟。
只有它们不会受毒雾影响,来去自由。
于是,他开始模仿并学习它们讲话,企图让飞鸟告诉远在宫殿的国王王后,让他们来救自己。
可惜大雁要忙着迁徙,白鸽要给饲主送信,那群麻雀不懂他的苦楚,吵吵闹闹地询问一通便又去追赶风中的谷粒,将他的请求抛之脑后。
在一次次的失败后,早已丧失人形的王子发现了一双眼睛。
枯木横伸出扭曲的枝丫,长着骷髅脸的叶片交映,蓝眼珠的乌鸦就蹲坐在阴影中俯瞰着他。
它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
从王子出生,长大,再到落入魔鬼的圈套,沉进污秽的泥潭……
“然后呢?它同意帮王子报信了吗?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值得回去。”
“王子有学会跟它讲话吗?”
“泥潭里的其他人怎么样了,他们也会死吗?”
“他们也是被魔鬼骗来的吗?”
刻意的停顿之后,专注的小听众们率先坐不住,纷纷举手。
尽管提问的内容各不相同,可每一张脸庞上的好奇色彩却都源自一个起点。
C-1区的监牢内,麻子脸扶正怀中的旧琴。
他右手往还在微微震动的六弦上一搭,未尽的余音与故事都戛然而止。
示意噤声后他闭上一只眼,噙着笑道。
“诸位的提问都很有意思,不过遗憾只有鼻子的夜晚实在太短,七条腿的时间跑得太快,这些答案只能由明晚的我来解答大家啦。”
哀嚎四起,发出声音的不止挤在他牢门外的一群干瘦小孩,还有分散在其余牢房里的大人们。
负责锁门的监工也掐灭烟头,扫兴地用脚踢一踢地板。
原因无他,通过麻子脸的改编和精彩演绎,一个看似蒙昧王子经过磨练成长的故事揭开层层面纱,始终叫人猜不透走向结局,吊足胃口。
开始觉得王子会是个贤明的接班人,怎料他胸无墨点,只沉迷声色犬马。
刚以为他在林中遇到的貌美少年是仙子幻化的引领者,结果对方摇身一变,竟成了恐怖刁滑的魔物。
后来想他总该灌醉看守借机逃走,因此获救并得到成长了吧,谁知这又是魔鬼故意为之,接着一寸寸撕掉他的皮肤,将他推进泥沼。
锁门熄灯前,人们还在讨论着奇妙的故事。
“完全想不到结局啊,说不定以诺最后是死在里面呢。”
“你真是笨,这种时候肯定会出现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或男孩,对王子一见钟情,解除他的诅咒,然后二人相爱打倒魔鬼,结局圆满。”
“那不就俗套了嘛!而且以诺连人都不是了,又爬不上岸,谁会爱他。”
“他不是会学鸟说话了么,总会有办法的。”
“不不不,这绝对是个悲剧,他必须死在那里,为自己过去的罪行忏悔,然后化成泡沫升天……”
讨论的男女就在自己旁边,身为王子以诺的原型,伊诺克·普莱德却不知作何感想。
他只是背对栅栏侧卧,把身子蜷起,像只没了壳的蜗牛。
连续四天的劳作与糟糕伙食堪比神经毒素,将他里外掏空。
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刻,是麦迪婆婆教训他并为他换药,还有他被麻子脸叫走‘取材’的时候。
前者让他感到身体的疼痛和矛盾的安心,后者则带来心灵上的钝痛,原因不明的窒息。
但无论怎样,他都极力赞同雪狐当初的高评价。
所有奴隶中唯一一个没编号的麻子脸,无名的吟游歌手,除了有神乎其技的弹唱与表演技巧,还深谙改编之道。
以诺的故事里处处没提他,每个字却都在说他。
他的过去,现在,以及交织其中的回忆与情感,被全数填进故事还原,又将他以旁观者视角回顾时的心潮缝合进乐曲,触人心弦。
这是只有‘主角’本人才能做到的相认与共鸣。
而对于其余听众来说,那仅仅是一个故事罢了。
“喂,诺克,麦迪婆婆怎么还没回来。”
过去莫奇念错的名字,如今真成了自己的新身份,伊诺克回神抬头。
叫他的是与他同岁的龅牙青年,烧伤的脸半边肤色偏白,脑门也有一片稀疏得只剩斑块状的头发,秃得很是滑稽。
青年也常常用斑点鱼的外号自嘲。
但面对一张仿佛已经四五十岁的沧桑脸庞,伊诺克笑不出来。
“怎么,今天又有人受伤了?”他坐起身,边问边环顾一圈。
年龄最大,受俘时间最长,精通医术的麦迪婆婆算是索拉兵团里的知名老beta员工了。
有她教训不听话的新奴隶,就能早早掐断他们逃跑的歪心思,若有谁生病受伤,她则会找草药治疗伤患。
这样既能给管理减负,又不愁多发一份薪资,兵团留她一命何乐而不为。
“嗯,算是吧,小赛的妹妹又头疼了,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七次了哎,问她也找不到具体原因。”斑点鱼不好意思地搔搔耳根,“这样下去小赛要是知道了,导致她在寝室分心表现不好的话……”
说到最后,斑点鱼的扭捏急转直下,变成深深的痛恨。
他恨的当然不是小赛,也绝非对方托给他照顾的病弱妹妹。
望着对方被怒火淹没的脸,伊诺克揉着脑门,不禁长叹一声。
“唉……”
所谓‘寝室’肯定不是指奴隶睡觉的地方,乃是崖壁内部,兵团成员的活动场地。
能生育的omega,长得漂亮的beta或alpha,总之只要被看上,这些人就会被带到寝室,成为里面的奴仆。
奴仆不仅要负责打理那群匪徒的生活起居,还要承受他们的欲|望,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会被选中成为某一人的伴侣,无需再过牲口般的悲惨生活。
至于幸运儿本人是否愿意?
那根本就不在讨论范围内。
一次不肯就范就强行标记,无法标记那就威逼利诱,若目标倔犟到宁死不从,那就用上来自黑||市的便利诱导剂,乃至升级版的催||情|药,将人变成没有理智的泄|欲玩偶。
总而言之,他们有的是办法将一个身心健全的人变成只满足自己的奴隶。
攥拳锤向地面,以此叫停混乱的思绪,伊诺克倏地站起,动作略显仓促。
“我知道了,我试着找麦迪婆婆回来。”
整层监牢不见老太婆的影子,他只好来到通道口。
果不其然,他被看守拦下。
“我是麦迪婆婆的助手,她让我这个时间点必须叫她回来,有一个腿伤的人需要及时清理创口,否则他今后很难站稳。”
他面不改色撒谎,仿佛根本不在乎被发现后要受的鞭刑会有多煎熬。
看守冷眼打量着他,表情里的怀疑成分逐渐升高。
眼看对方就要抽出铁鞭,一只手率先搭住他肩头。
“哎呀,那病人是我同屋的,他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他还有一个童年时期撞见邻居藏尸的故事没给我讲完呢。我跟你一起去吧,诺克。”
是麻子。
这人简直是一张万能通行卡,只要他露脸,所有监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摆手给他放行。
看来作为大首领的御用歌手,他之前没少仗着特权向对方属下挖掘素材,成了或许是全区知道秘密最多的弄臣。
今夜也毫不意外,他成功带伊诺克走出牢房。
然而和他独处却是后者现在最抵触的。
因为,以诺的故事快到尾声了。
一如真正的‘以诺’惧怕自己想象不到的未来,他也抗拒得知王子的故事结局,即便那是别人帮他编造下去的。
“星期一要工作来两杯,星期二外勤喝三杯,星期三和星期四蠢货老板的说教日,噢噢,只有玛蒂娜的麦芽酒香懂得我的苦味~”
故意保持一米距离落在后面,伊诺克仍能听到对方哼着欢快的曲子。
“星期五后是美丽星期六,快乐的假期我们一醉方休~”
应着和旋律完全不搭的歌词,麻子高举双手,每走几步就大跳一下,陶醉得如入无人之境。
看着对方浮夸的步态,伊诺克距离拉开得更远了。
“又是一天星期日,我把猎枪放门口,不管来的是老板还是家主,我都要崩他一个脑门!咻嘣!”
荒诞的唱词入耳,伊诺克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
听到动静,麻子脸转头,还保持着射击的手势问他。
“怎么了,我的朋友,是想起要去哪找麦迪夫人了吗?”
差点栽倒的伊诺克无言以对,顺着杆子上爬。
“嗯,她大概是在楼下一层吧,最近傍晚她常去那里,回来后身上……消毒剂的味道很重。”
是消毒剂也是血腥味,只有相当庞大的血量才能将一个活人染成那种令人不快的味道。
才说几句话的时间,二人已走到楼梯转角处。
“……别……”
轻微的说话声入耳,伊诺克眼疾手快将麻子拉回,他带着人闪身躲进杂物箱后,一系列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
若不然,他俩都要挨鞭子或丢到禁闭室里了。
所幸脚步和交谈的声音都停在拐口处,恰好是能让他们听清内容的程度。
“我一个没正经读过书的糟老太婆,掺和不了你们的宏伟大业。我只负责拉扯牢里的人,免得他们死光光,到时候重活累活又分到我头上。”
麦迪婆婆语气嫌恶,似乎是在谈要退出什么任务。
“别这样嘛,麦迪夫人,您虽然不识字,可您的医学造诣却是我们这最高的,连老大专门请回来的名医学徒都比不过您呢。”
一个油腔滑调的男人接话,是尼克·哈里斯。
苍老的声音冷哼,直言道。
“术业有专攻,我只会救人,研究不了杀人的行当。”
杀人?
捕捉到关键词,靠外侧的伊诺克不禁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