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这一语义广泛的词让谢云哲脑袋懵了大半。
等来到峰顶,看见提前抵达的伊诺克·普莱德及其随从,他直接两眼一黑,急火攻心。
这哪是约会,分明是踏入虎口不自知!
矩形别馆立在避风处,它的高墙与缆车亭岗相望,也困着一座深灰色的伟岸建筑。
比起山顶景点,这倒更像一处要塞。
逆着冷风,苏洛等不及地跳出缆车,也被早有准备地红发男人搀扶。
“托小少爷的福,我总算劝动那位老板给我们放行了,好在包下这地方费不了多少钱,他也愿意让我的帮手接管一阵子。”伊诺克冲着人眨眼道,“你想待多久都行。”
一听是包下整座新馆,苏洛受宠若惊,反搭住男人的手。
“这、这样很贵吧,而且还要麻烦你们——”
在家向来大手大脚,从不顾及钱的事,今天到了伊诺克这小少爷就支支吾吾,好像真心疼起对方的财产,与此前的兴奋模样判若两人。
扭捏了一阵,他垂下眼问。
“要是被你家里人知道……他们、大元帅会生气吗?会觉得你坏了规矩吗?”
原来是担心这个。
看穿青年为何忐忑,伊诺克轻按两下对方手背,温声宽慰。
“怎么会生气呢,我姑且还是有一份工资的人,花的都是我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而且为了你,我被训斥几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你愿意之后来安慰我的话……”
暧昧情话和一个绅士的吻手礼恰到好处,他又把青年哄得脸如火烧,看着他醉醺醺地傻笑。
反观后方,那名搬轮椅的侍者目光仍旧冷澈,紧盯他与小少爷相握的手,贴近的胳膊。
机警如同夜间狩猎的雪鸮,始终做好迎战入侵者的准备。
对此,伊诺克也笑脸相迎。
“两位早上就开始坐车,一路颠簸下来想必已经很劳累了,我已叫他们备好午餐,打扫过温泉,那事不宜迟……”
说话时,红发男人的视线由苏洛转向谢云哲,礼貌且周到。
“多谢阁下,但我不是很累,我就继续陪同小少爷,侍奉他左右。”
谢云哲语毕,面前一人哀叹,一人瞪眼,双双表示不赞同。
作为本次游玩的邀约方,伊诺克自认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这半路侍者放弃本职工作。他随行的九十六人包括护卫便是其一。
作为才警告过他别装‘倔强小草’的主人,苏洛满腹恼怒却不好发作,迈出两步扑上前。
他原本应该是想去抓谢云哲的手臂,奈何右腿瘸着在雪中难以发力。
于是乎,他的动作就成了几分钟前和对少校同款的‘扑抱’。
力道不重,热情十足,带着一身厚实绵软的大衣靠来,触感像只大型的毛绒布偶。
而他趴在谢云哲胸口,不满地撅着嘴。
“我今天心情好,给你放假自由活动,要么你现在回去,要么留下陪我玩。这样总行吧?”
谢云哲嘴巴张了又张,终究不敌那亮晶晶的,充满渴求的双目。
何况他也清楚,这是苏洛与某少校双方蓄谋已久的一次共处。尽管其中一方目的纯粹,另一方别有用心。
若他仅凭小小侍者的身份阻挠,只是白费功夫。
还是等进去后在想办法通知苏霆的人吧。
认清现状,谢云哲点头应下,而在别馆中度过三个小时,得知缆车因为强风暴暂时停运后,他的危机感彻底爆发了。
这很不对劲。
回路被封,四周只有人造雪景,馆内还随处可见普莱德家培养的精兵。
这群人形兵器不会理睬伊诺克以外的存在,像一簇簇探照灯伫立,监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想通风报信却没渠道,想托人传令却无从下手,谢云哲焦躁地等到傍晚,终于争取到时间。
伊诺克·普莱德被下属叫走,小少爷玩着纸牌哼歌,他则找借口躲进盥洗室。
因他要贴身照顾小少爷,季宇飞曾交给他一枚戒指形的通讯器。
就算无法发消息,这枚集定位与警报功能于一体的小玩意儿也能让苏霆等人察觉端倪。
毕竟平时小少爷只要出门半小时他们就慌神了,没道理还没动作。
背靠门板,谢云哲眉头紧锁。
为防止误触,戒指他一直藏在内兜,今天拿出来一看,他竟完全找不到特殊的按钮或接口。
按所有可能的猜想又掰又扭,他怔了足足十秒。
难不成,这是假的?
仿佛是命运在坏心眼地捉弄,前期蓄意给出提示,好让遭到整蛊的人表情能更加精彩,以供取笑。
谢云哲强压微乱的呼吸,重整思绪。
缆车是停了,可有新式飞行器的北军绝对能上来,他要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保证苏洛和自己的安全。
做好决定青年立即转身,可房门一开,他心顿时又沉几分。
原先离开的红发男人不知何时回来了,手执酒杯慵懒地靠在沙发一侧,深深望着他。
这种情形,某位痴心少爷早该气得跳脚,委屈又嫉妒地憋泪。
随后整个房间都会飞着他丢的物品,砰砰咚咚响个不停。
此刻的安宁,是由他趴在桌上的昏睡换来的。
“看来苏洛少爷是真累坏了,可惜他没先去享受这里的温泉池,据说能与夜城烈菲的疗愈湖相当。”
伊诺克小口呷着酒,每说一个字就见远处的青年眼神更冷一分。
这抹冷光却又映着壁炉里跃动的暖红,绮丽的撞色愈发夺人眼球。
拿开酒,伊诺克不禁舔过唇角,眼神示意身边空位。
“时间还早,你同我坐下聊会儿?”
谢云哲斩钉截铁拒绝:“多谢您邀请,在下不胜惶恐,小少爷身体虚弱,我还是先送他去休息,如果雪停了能回家就再好不过了。”
伊诺克笑得戏谑:“是送他回家,还是送你回家?又或者——你想找一个新的,完全属于你的家。”
这话意有所指,但并未戳中要害,谢云哲保持困惑的表情,一动不动。
见他如此,对方转正身体,将一块串着链条的金属搁在矮桌上。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以为不是所有可怜的,只能一生颠簸的跳虫会期待有个归宿,比如谁的身边,再比如……某个小小的箱子。”
‘箱子’一词几乎是明示,谢云哲释放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仍旧装傻。
由于年轻且没背景,拥有首领头衔的他最初就注意掩人耳目,对内一直低调行事鲜少留痕,对外一直换用身份,从不让同党透露他的存在。
所以,至今只有一小部分游民知道他的真面目。
“我听说你还有个年幼的弟弟,他是你恩师,也是养父母的遗孤。你俩相依为命,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吧。”
闻言谢云哲暗暗松了口气,也确定眼前一脸胜券在握,模样高傲的男人根本没察觉他的来历。
像破开一层‘愚忠侍者’的表壳,他眼神陡然犀利,措辞亦不再客气。
“你想说什么,伊诺克·普莱德。”
话音刚落,谢云哲就后悔了。
因为那红发男人竟像看到一盘新菜式,兴味十足地睁大眼,企图用视线将他剥个精光,拆吃入腹。
此刻再想起小少爷言之凿凿的‘小野草论’,谢云哲只欲扶额叹气。
他不得不承认,苏洛的臆测虽然离谱,但格外准确。
为缓解这一丝尴尬,他出声再问。
“那是什么。”
“某个‘箱’的一部分,来源是三百八十二年前,在一处不明体坠落点提取到的碎片。
唔——我还是直说吧,那就是箱的原型,是真正的空间门,而当时的研究者将它的构造分析图刻入这枚碎片,现在只有军方手上有。”
伊诺克开门见山,也满意于谢云哲眼里流露出的震惊。
果然,比起脑袋空空姿色一般的小少爷,他还是更喜欢冷面心热,卑微却永远不肯真正向人低头的‘小跳虫’。
那让他好奇对方其余的模样,挑起他靠近征服,并将人做成美味盘中餐的欲望。
不幸也幸运的是,苏霆并不重视这个亲生弟弟,一颗被雪山冻傻的脑袋全放在一个花架子上。
也就有了今天他精心准备的‘餐桌’。
“我有所耳闻,自从父亲颁布了整改令后,废弃区、啊抱歉,是流民聚集的暗环区就突然出现许多人打探‘箱’的消息,甚至还给出天价悬赏。”
说到这伊诺克话锋一转,从衣兜里掏出一支拇指长的细瓶。
粉紫色的溶液状如流沙,随着他的晃手动作摇摆,也再度让谢云哲眉脊紧蹙,沉默不语。
他们都认识这物质,也清楚它的作用。
当今时代,一些受蓝月能源改造的人或其后代会渐渐减少腺体作用的次数与时长,甚至直接失效。
这便意味着,人们正在失去原生态繁衍的过程。
换言之,在爱与欲之间润滑的情|趣也缺少了,也很难再看到一个omega会跪伏在地,毫无尊严地乞求爱侣乃至不认识的人标记自己,否则就会煎熬到只欲求死。
电光火石间,谢云哲想通对方用意,藏在身后的手顿时攥紧。
果然,还是发生了。
瞄准‘拿下苏洛’的靶心,将是未来元帅的伊诺克·普莱德不能主动追求也不能回应苏洛太多。
哪怕小少爷甘愿献身,他也要百般推辞,否则就会与苏霆一方撕破脸皮,不好收场。
那么,最合理也阴险的办法就是让‘某一方的献身’变成‘双方都不得已的救难’了。
十八年来从没有发|情|期的小少爷,离家后被风雪所困,突然自己失控。
幸好他爱慕的未婚夫就陪在身边,一切水到渠成,真是一段佳话。
“呵。”谢云哲不禁冷哼,满脸写着拒绝和鄙夷。
岂料红发男人比他想象得更厚脸皮,竟佯装不解,好声好气哄道。
“你放心,我不会用它对付你的。我只是想送给你卖个人情,顺便……”
伊诺克食指按住金属片,又往前推几寸。
“你也不想今天之后,连临时的家都回不去吧?然后就让可怜的弟弟寄人篱下,受苦受难,活得不如别人身上的一只跳蚤。难道连这点你也和苏霆一样?”
话语不怀好意,足够刺痛人心。
但中伤和威胁再强烈,最终都不敌‘诱饵’的浓郁香味。
谢云哲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一旁呼呼大睡,成为人质和筹码而不自知的苏洛。
他上下牙死死咬合,眼里只有那枚泛着幽光的金属块。
他不想让人察觉自己的动摇和急迫,可事与愿违,某些该藏的东西就越藏不住。
在他得知那里有原型‘箱’的设计图后,他呼吸就全乱了。
呼吸一乱,五感也拖了后腿。
视野边缘仿佛渗进阴影,将他眸中的世界压缩,变形,慢慢扭曲成一个畸形的锁孔。
现在的他仿佛被困在看不见的箱中,就只看到自己抬腿,迈步,低头。
最终,是他伸手接过那瓶迷情香水的昏暗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