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有那玩意儿吗,浓度最高,能对人用的那种。”
在场皆为知情人士,立马领会他的意思,可却没有一个配合。
见此情景,苏罗对布雷格嗤笑道。
“那要不你来操作,如何?如果没有收获,我就——”
“马上滚出去!我不需要你说的‘乖乖配合’或多余赔偿。”布雷格抢话,态度仍是强硬,“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整个斯卡蒂唯一的研究室,每一份数据、每一张报告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也是外面的士兵用断肢惨死支撑的……”
仿佛是气飞了天灵盖,闷葫芦布雷格一次性说光三年量的话,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苏罗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特地等布雷格缓过气才举起双手。
他不是要投降,而是——
“不,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收获,那我就砍掉这双手赔给你们,当场烧掉。决无戏言。”
布雷格的表情霎时一空。
片刻后回神,他再三端详这张悠然笑脸,努力分辨真假。
但苏罗执行力超绝,一把推出大型切割机,双手搁在金属台上。
“喂你快一点啊,我放这等很冷的好吧。”他半靠着仪器催促,眼神制止企图劝阻的季宇飞。
到此为止,没有人再怀疑他。
也因他的不留后路,布雷格稳了稳心神,派人取来这存着的一盒蓝月能源。
百分之三十的浓度,溶解剂是添加过标记液的混合体。
它跟苏罗在狮鹫车上见过的莹绿不同,竟是闪着细碎光芒的天蓝色。
微量液体滴落,浸没指甲盖大的组织片。
布雷格脸贴着视镜,一动不动。
像他注视着放大后的细胞,全员也目不转睛盯着他,将他三分钟后震颤的手,垮塌的肩,以及抬头后脸上的惊骇尽收眼底。
“怎么了,布雷格?”季宇飞率先追问。
“异变……死亡的,细胞,它们在……”
布雷格声音忽高忽低,说不出完整的话。
于是默认对赌协议圆满,苏罗上前抓起白鸽骨架,也是最大一份的实验体。
他动手速度比毁资料时慢,可这回没人阻拦,任他将整块丢入桌上的能源盒。
裹着薄肉的骸骨,毋庸置疑是死物。
除了腐化并被分解,它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然而当它触及绚丽的蓝色溶液,超乎想象的异变发生了。
增殖,爆发,分化后凋亡,如此循环反复,展示着全体细胞的蓬勃欲|望——活下去的欲|望。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它们在组成不一样的‘生物’。
白鸽骨架却延展出蛇的躯干,接下来又成了与两者毫不相干的猫科动物,它仿佛是一块可塑性的泥团,在被无形的力量任意揉捏。
完成总数四次的转变,这场毛骨悚然的演出主角水一般溶解,眨眼散在能源液中。
有如一种荒唐的感应,分装的其余残骸也同时腐烂。
目睹那些生物组织极限骤缩,凭空消失,布雷格瞪凸了眼,眸中掀起的骇浪连一头乱发都遮不住。
“噢?这倒是出乎预料。”
话虽如此,苏罗本人却是最平静的,他俯身凑向容器,轻叩着透明隔板。
“一边是原始无限的能源,一边是人造永续的脑子,这两种东西该说是天生互斥好呢,还是说完美耦合?蛮有意思。”
他那声‘蛮有意思’将沉浸震惊的听众全数拉回,拿出和刚才一样强烈的情绪。
然而这回他们高举火把可不是想把人烧死,是如饥似渴地求解。
“刚刚到底是什么现象?”
“蓝月能源不是只能修复活着的生命体或物品吗?”
“请问您为什么会知道要这么尝试……”
一拥而上的追问里,苏罗挑中最关键,也是他只想回答的一个。
“同样都是一个人搞出的名堂,没理由不放在一起折腾吧?滞销商品不都最爱降价和捆绑售卖那一套么?”
既然蓝月是血红王有意挖掘,生物记忆芯片也是他授意打造,那他就算是两者名义上的‘创造者’。
苏罗说得顺口,场外的季宇飞惊骇又哭笑不得。
这么说,进门前的‘双黄蛋’理由也是真的?
“试验品,全部……”
待研究员们的热切褪下一阶,布雷格才捂着脑门吱声。
“全部,被你弄没了,你这样让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相比之前为资料被毁的怒斥,他现在对苏罗的声讨要虚弱也平和多了,仿佛是心服口服的让步。
“啊——对啊。”苏罗恍然大悟,右手一锤左掌心,“不好意思,那只能让你们先停工偷懒一段时间吧,不然站在这也是浪费空气。”
一听偷懒,从没休假过的研究员们神色木然,全都傻傻地看着他。
“劳逸结合才是可持续的真理。”苏罗有模有样地摆出大道理,“只有艰苦却看不到一丝回馈的事物,根本没有引人往前走的意义,纯属暴殄天物。”
不知为何,季宇飞从中听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的前提是认可并抱有期待,这似乎能说通青年进门后反常的安分与好脾气。
他肯定这群人的赤忱与决心,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要以更好的状态实现更多价值。
当然,根本前提是为了他。
“可我们已经接了元帅下达的命令,要破解生物记忆芯片的,现在连实验品都没保住……”
人群中有谁嗫嚅出声,搬出他们认为最具话语权的存在。
而对他们,还有傍晚时来追究的苏霆元帅,苏罗的答复完全一致。
“我都说了啦,我之后会赔你们的。我赔个更大的行不行?”
偌大休息室内,苏罗在镜前手拿新衣比划。
他的回应半哄半骗,听着就像是浪子在风月场所的作戏,没有一个字可信。
在他侧后方,苏霆手撑着脑门,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劝说自己好几遍别自寻烦恼,苏霆放弃争论转而谈起另外的话题。
今晚,与苏家有密切关系的人会全数到场。
那不止基地中的骨干,还包括各个镇郡的管辖者,山脉里支撑经济的头部商人,乃至服侍苏家至今的忠仆们。
“跟你同住的那五人,我里里外外都查清了,目前看不出问题。”
苏霆顺势分析起来。
“他们全是本地人,两个alpha,两个beta,还有一个omega。家庭情况无异状,近几年没有可疑的往来,事发后的动向也正常。”
可他还是认为,有什么藏在他们中间。
透过镜子斜瞥苦恼的苏霆,苏罗难得没去揶揄。
他拿起海勒姆准备的正装,又开始能让苏霆头疼胃痛的角色扮演。
“比起这无聊的事,你还不如帮我选今晚穿哪一件吧,大哥。”
他煞有介事地比划道。
“灰的呢很有格调,就是太死气沉沉了和我气质不搭。蓝的吧设计不错,还可以配我新买的胸针,不过我最不喜欢这颜色……”
说是挑三拣四眼光高,但他每一句都借故抛出明显的个人喜恶。
换做季宇飞在场,或许真会奉承苏罗几句,可苏霆不愧是被他们俩都认定过的‘粗人’。
他无所谓地听到最后,往橱柜一指。
“你已经选好白色的了,何必又问我。”
果然,压在所有乱衣服下的是一套叠放整齐的西装。
双排扣的外套,马甲与内衬皆是白色,它们上方卷着一条黑领带。
那渐变金丝的花纹犹如点睛之笔,中和黑白色调的冷淡。
苏罗笑眯眯抽出衣物,用力抖落展平。
“谁让您是我大哥呢,我总得做做样子,问一下你喜欢的颜色以便讨好你。”
讨好?
苏霆别过脸,发出短促且不成形的笑。
单算这三天时间,他已经第十次在青年面前笑了。
迄今为止的所有交谈,相视,肢体接触,他没有一次感到过此人身居下位的示弱和取悦。
反倒是他不知不觉成了对方开心时把玩,不满时迁怒的棋子。
有时他真的很想问清楚,这家伙到底哪来的轻世傲物的底气,竟能一秒未停、一分未减地持续着。
简直像是从小到大被宠坏的孩子,天然地以为世界围着自己转,完全没受过毒打。
感言终归只是放在心底,如今苏霆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不是能敲打青年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要忍耐着跟对方同行,装出一副百般呵护的模样前去迎宾。
时间来到夜里七点,红屋的二层主厅宾客云集,灯下聚满人们推杯换盏时的倒影。
在一群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里,衣着朴素的尼克·哈里斯成了异类。
他倒是能自得其乐,怀着愉快又紧张的心情地守在角落。
这里温暖,华贵,平时见不到的美味点缀餐桌,在洁白桌布的衬托下摇身一变,化作高不可攀的艺术品。
当他遥望人群,看见那对手挽手走来的兄弟,双目被其中一身白衣的青年锁定时,借住他心间的诗人又动笔了。
纯洁的白总会令人联想到一尘不染。
那象征着天地伊始的净,亦能是千里冰封的冷。
可在某类人身上,纯白只是种空想。
如卵外的薄壳,如浪前的飞沫,脆弱幻象下掩盖着真正危险的底色。
今晚的小少爷是否危险,季宇飞暂时无法定夺,但跟在对方身后,聆听他与旁人的对话,参谋长又品尝了一次心力交瘁。
“医师公会的伯纳德?我没听过呢,你的胡子该修一修了,看着好扎人。”
“费兰镇的镇长?不是吧,看你穿得跟放牛的一样,实在太掉价了,要我借你一套衣服么?”
“哦对,又是你啊,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完全没印象……”
无论遇见谁,无论苏霆是否有圆场,小少爷都将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发挥到极致。
这么问候一轮下来,除他之外的人都是如芒在背,心中不快。
他完全没有自己在冒犯的意识,又像是仗着苏霆撑腰,把贵客们都恶作剧地‘踹’上一脚。
踹完一圈非富即贵的要员,他喜滋滋端着吃食,终于被苏霆借故赶到休息区。
这是侍者们汇集的地方,包括他亲自选招的小仆人。
有海勒姆照看,阿莉西亚气色远胜从前,她也穿着一身轻便侍者服待命。
感知到他,女孩快步靠近,就守在他身边不动。
“今天是你的个人工作时间,不用寸步不离我。”苏罗懒散放话,晃了晃翘起的脚。
女孩却又上前一步,小手摸索着搭住沙发。
她失明的眼珠转动,像在锁定着什么而上下左右扫。
静看她片刻,苏罗一打响指,招来前方端酒的侍者。
侍者有张熟面孔,正是原来负责苏洛起居的omega海曼,只比苏洛大四岁。
“好久不见,海曼。”苏罗招呼道。
“苏少爷,终于见到您了。”海曼见了他温柔一笑,“幸好少爷您平安无事回来,否则我们这些失职者只怕以死谢罪都不够。”
看着侍者秀美的脸,苏罗拿下酒杯,老道晃出中心漩涡,摇出芬芳酒香。
“少爷,您要过半个月才到成人礼呢,这酒您……”
海曼欲语还休,也在他不慎洒出几滴,打湿衣襟后惊呼。
“啊、糟了,我这就去拿清洁剂帮您擦干净。”
慌张的侍者跑出几步,却又立即向后踉跄,撞翻一辆推车。
金属餐具落地咋响,整个大厅的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只看到苏洛少爷竟将一名瘦弱侍者逼在墙角,紧压不放。
他单手扼住对方双手高举,与人身体紧贴,一边凑到对方颈窝嗅闻。
他的气息烫灼肌肤,喉中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仿佛是受绝妙的气味蛊惑,情难自抑。
被困在他牢笼般的臂弯里,海曼又惊又怕,无措地颤抖着出声。
“少、少爷?您怎么了?您身子好烫,您这是、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