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答应参与的是他,坚持到最后不肯认降一次的也是他。
多次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斡旋,如今才脱身的他躲进一号入口旁的战壕,大脑因高速运转而发烫落汗。
“那家伙,到底哪里蹦出来的蒙迪戈……”
他压制着喘息,噙着笑极小声嘟囔。
生于最偏远的山间小村落,他听着长辈们口口相传的怪物传说长大。
蒙迪戈。
一种冰封在极寒之地的人形怪物,不老不死,无需繁衍。
它能在任何极限条件下存活,能以任何活物的血肉为食,当中最偏爱人类。
因为聪明的两脚兽会拿起武器自卫,会制定战术反抗,那将挑起它如寿命恒久的□□。
相较同样威胁人类的猛兽,它对杀戮的追求纯粹至上亦扭曲至极。
另外,还有传言,如果遇到符合条件的人,蒙迪戈便会将其转化为同伴,而不是将其吃掉或像对待坏掉的玩具一样拆解丢弃。
不似吓破胆的同龄人,每当听见蒙迪戈的故事,尼克总会爬出温暖的被窝,追着父母询问更多。
耗不尽的求知欲造就他有别常人的优先级,眼下,他屈膝藏起身影,隐匿气息,却并非出于害怕或对异常的抵触。
难得碰见这种奇事,这等奇人,实在……
“嚯,幸运呀。”
不属于自己的嗓音续上心声,尼克猛抬头,与壕沟顶边露出的一双眼眸相望。
他僵住不动,对方也没更进一步。
“负隅顽抗的小飞虫,被我发——现——啦——”
玩味着些许期待,些许生动的欢喜,以及一种呼之欲出的狂意,苏罗向下睇视着金发青年,抓住壕边的手咔咔作响。
尼克先是一怔,随后完全放松身体,双手举到耳边。
“哎!真是败给你了,好了好了!我也投降行了吧!”
他的语气谈不上挑衅,细品之下倒有种懊恼的自暴自弃。
典型的玩的起输不起。
“现在您满意了吧,吾王吾主啊?”他起身缓步上前,仰头摆弄出一张诚心诚意的脸,“恳请您大发慈悲终止征伐,放过我等弱小无能之流。”
特地搬出拗口的措辞,他又双手合掌,小心地拜了拜。
“这里不少高级长官会经过,要是等会儿被他们看见了,我们饭碗小命都不保喽。”
迎着他清澈的目光,苏罗非但没退开,反而趁势趴下,松弛地托腮打量。
“怕什么,我说了,我跟你们是共犯,而你们今后是我的俘虏。谁想罚你们,就得先经过我的同意。”
好端端的游戏规则又成了卖身契,尼克咋舌,搔了搔耳根。
他最终弱弱地接一句。
“可是,我们都跟军队签过协议,违反的话是要被……”
一个意想不到的提问突然问住了尼克。
“那你们都是自愿的?”
稍作思索,尼克给出自己的答案。
“是啊,在这不仅有吃有穿还能学知识,虽然免不了作战,但至少家里今后会一直有军方补助,大家都乐意参军。”
“噢,是么。”
听众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平淡,很快也别过目光,像是为思索而放空双眼。
试探着,留意着,尼克·哈里斯攀住旁边挂绳,缓缓向上爬。
余光一直映着那张沉思的脸,他将呼吸心跳压沉,然后在双膝触及地面的刹那——
身体扭转,抬臂劈下。
右腿抻直,贴地横扫。
尼克·哈里斯终于如愿使出在坑底就想出的致命两招。
目标是嚣张了全场的黑发青年,将他的颈动脉窦与侧腹锁定。
得手了!
年轻士兵内心欢呼,又在下一秒迅速消弭,完成到错愕的转变。
他看到懒散伏在地面的青年眼珠一斜,对他扬起了笑。
那仿佛早知他的使诈,看穿他的偷袭,就等着他不自量力地——
天旋地转。
这是尼克·哈里斯脚踝被抓握,胸口被踩痛后唯一清晰的感受。
“唔、咳!”
后背重摔在地,他像块莹润的石头滑出十几米。
痛感似电流,瞬息间窜遍他快散架的身体,当他再睁眼,看到的又是一副令他心惊肉跳的画面。
重创他的青年不知何时跃到更高的掩体墙上,蹲伏着像一头成年豹,死死盯着他。
“你,应该很擅长逃跑吧。”
上方传来的声音轻柔,却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太擅长说谎的家伙,总得多备点保命的伎俩。”
“否则……要是被可怕的人逮住的话,那条养出太多花言巧语的舌头,是会被回收的啊。”
——恐怖混乱狂躁咀嚼血腥死亡肝胆俱裂必死无疑痴心妄想——
在对方扑下来的一瞬,猎物即金发青年的大脑自行组词。
言语凌杂而直接,启动躯体的本能奔逃,他几乎没有犹豫,扭头冲进通道。
有什么在他身后逐秒逼近,似巨人的脚步倾轧。
可怕。
有什么有条不紊,无视常理地在空间弹跳,封锁全部死角。
可怕……
从背后闪过的阴影,属于一个高高跃起,直取他项上人头的猎手。
可怕!可怕!可怕!
为什么世上会存在这样的生物!
为什么这样的生物偏偏有着人的相貌!
受惧意完全支配,面色煞白的青年于下一个拐口停止了逃亡。
不是他被抓住了,而是前面有人挡住了。
黑发黑眸,身着深蓝军装苏霆与他相隔五米。
他刹住脚却因惯性摔倒,而他身后的捕猎者依然没有停止那诡谲的进攻。
具体有多怪异呢?
同样被震住的苏霆看得一清二楚。
过道灯光狂闪,是移动的人形借力于墙面和天花板上蹦跳。
紊乱的电路就如同那流弹般的前进轨迹,挟着死亡的劲风直击他的咽喉。
常年操练,杀敌无数,防御与反击的步骤早已刻入苏霆骨髓。
哪怕在极限的时间里他认出了袭击者,想起对方与自己的身躯差异,他闪身后的上踹动作也撤不回了。
重量级在吨以上,他这一踢将会踹裂毫无防护的青年胸骨,伤及其心肺。
到那时,这人就真的要变成血淋淋的‘红’了。
来不及了。
一声‘不好’已至唇边,苏霆的嘴配合瞪大的双目又将其修正。
“什么——”
那抹人影避开了。
如能在空中游弋的鱼苗,苏罗瞬切姿态,从张牙舞爪地袭击变成一道笔直流线。
他双手把住苏霆脚面,借力向上甩身。
凌空,翻转,找准位置坠落。
当他落向苏霆下意识伸出的手,被其稳稳接住时,他甚至有余裕晃一晃交叠的长腿,仿佛是嫌这‘吊床’硬得慌。
“你来接我啦,大哥!我好想你呀,所以就等不及过来找你啦!”
他朗声欢呼着,脸颊微红眼含喜色,俨然一个思念兄长的乖宝宝,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啊……”
脖颈被搂,横抱着人,可怜苏元帅还沉浸在刚才瞬秒间的交锋,只发出一个干巴巴的音节。
至于趴倒在地的尼克·哈里斯,他就更不好了。
遇见元帅他自认倒霉,可当他听见‘蒙迪戈’甜甜地喊出大哥一词时,他如遭雷劈,灵魂直接出窍一半。
啊?
他也在心里发出一样的音词,愣直地望向那名青年。
这是真货?
这真是小少爷?
这俩兄弟的感情真那么好?
此地此刻,尼克·哈里斯终于得到了‘乱说话’的教训。
如今情形微妙,氛围好似屋外的寒冷潜入,别有用心地冻结空气。
除去从头到尾自在的苏罗,唯二免受石化之刑的就是一旁的季参谋了。
尽管他心里也并不平静。
目睹前者对苏霆贴贴脸颊,亲密摸胸,他不久前说的‘兄弟禁断恋’玩笑如回旋镖一样扎进脑海。
“啪!”
他猛地搭住发小兼上司右肩,神情格外凝重。
“您可以放小少爷下来了,长官。”这是他首次用如此疏远的称呼提醒,严厉犹如敲钟警告。
——这孩子还未成年呢,你这口是心非薄脸皮的闷骚男大哥
此为他竭力通过眼神传达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