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凌霄山的萧衡做了一晚上稀奇古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一只兔子,有人举着胡萝卜喂他吃,他下意识张开嘴,却看清对面的人是陈九命,嘴里的胡萝卜也变成了油乎乎的烤兔子腿,萧衡登时胃里翻涌,恶心得慌。
对面的陈九命好像也挺恶心,十分嫌弃道:“自己拿着吃呗,还要人喂,你是被姑娘伺候习惯了吧。”
变成兔子的萧衡沉默了会儿,道:“谁让你喂了,孟昭在哪?”
结果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又回到了那个离奇又燥热的山洞。孟昭衣衫被揉乱,眉眼微蹙,记忆里的冷漠眸子此时水汽氤氲,面露厌恶却又神形可怜,对视的一刹那,萧衡的头皮瞬时炸了。
“醒都醒了,别装睡!”
一声呵斥如惊雷炸响,萧衡大脑嗡鸣,缓缓睁开眼,萧竟的脸近在咫尺,萧衡瞳孔骤缩,表情陡然可见的苦大仇深。
萧竟一掌拍在他后脑:“莫不是摔傻了?”
“没傻!”萧衡猛地坐起,烦躁揉头发。
“你红符纸传唤我是为了什么?”萧竟语气不快,“看你显摆?”
萧衡嘴唇发干,不自觉舔了舔。低下眼,发现左手腕骨已接上,转动时仍有轻微痛感。他半晌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竟可不管他的小心思,浑不在意地收走他手里红符纸,临行前还在教训:“你爹近日操劳,别再传讯扰我。还有你先别回家,省得你爹爹看见了睡不好觉。”
做为凌霄山捧在手心的香饽饽,萧衡的病榻边最不缺的就是探望关心的人,萧竟前脚刚走,一众长老师叔们鱼贯而入。
他们脸上挂满担忧,白须老者捏着萧衡手腕把脉,另外几个翻看伤口直叹气,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就怕掌门人的乖孙出了闪失,萧衡心里装着事,没心思应付他们,干脆蒙上被子装睡觉。
见状,众人更加心惊不已,询问萧衡是不是有内伤,毕竟以前只要能动弹一分,萧衡绝不会老实躺在这里,整日上天窜地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哪有机会说上话。
可萧衡一副活不成的死样子,一句话也不解释,只管呼呼大睡,众人坐不住了,连忙去请示掌门人。
晚间,元凛终于来了,却也带来了一个让萧衡暴起的消息:
“孟峰主旧伤复发,托弟子来赔礼,往后南溪谷你便不用去了。”
——
自从那位凌霄山的小祖宗离开南溪谷,冯苏木总算长舒一口气,虽然驳了元掌门面子,他心里不大好意思,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成日被人欺负。
就在几天前,他的师弟与萧衡发生争执,孟昭的肩膀以及后背都血淋淋的,尤其是肩上的伤口,像是被某种尖利物体活生生扎出个窟窿一样,瞧着十分骇人。
冯苏木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的师弟为人温和,从不主动挑起事端,别说与人大打出手,就是路上遇到蚂蚁窝都会绕道走,是个外冷内热的菩萨心肠。由此可见萧衡确实油盐不进,不服管教就算了,居然还仗着一身腿脚功夫,把最沉得住气的孟昭逼成这般。幸亏当时他狂症突发不能继续动手,不然谁能料到孟昭下场如何。
所以冯苏木连夜前往凌霄山赔罪道歉,只口不提萧衡伤人的事,只言辞款款道孟昭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缠绵病榻,实在没有精力照顾小少主。
听到这里元凛叹口气,似是猜到什么,没有多问,转头命人端上一份厚礼,说是赠给孟峰主。
隔日清晨,冯苏木就带着这份厚礼去找孟昭。
按理说萧衡一走,孟昭气顺了应该搬回来,毕竟当初他只当对方是说气话,毕竟都同住了十来年,他对孟昭的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孟昭夜间睡觉喜欢开一扇窗,春日还好,凉风惬意,冬日就遭罪了。可孟昭态度坚决,不开窗不睡觉,冯苏木只好依着他,连续被冻十多日后,冯苏木坐不住了,趁后半夜孟昭睡着悄悄关上窗,这时候无论他动作多么轻巧,孟昭总是很容易惊醒,每次都一头虚汗,要抱住他的胳膊才能重新闭上眼,从九岁时就如此。
他一边回想一边跨进屋,同时拆开厚礼,里头是一幅高山流水画,他正琢磨着挂哪里合适,床上孟昭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冯苏木一怔,奇怪道:“门不是开着?这样也要敲门?”
孟昭点头,抿着唇低下眼,看起来有些闷闷的,安静的用刻刀雕琢一串朱砂石。
冯苏木放下画走过去,想看清他在刻什么字,结果孟昭直接用手盖住。冯苏木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到床头柜子上,上面的抽屉是开着的,里面放了一些果脯小食,杂七杂八五颜六色,凑的近了还能闻见一股酸甜味道。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些了。”冯苏木发现孟昭好像瞒了他许多事,比如上次的百合花,又比如这次孟昭以往一眼都不会看的甜食。
孟昭反手扣上抽屉,转过脑袋背对他,像是不愿意搭理人:“不爱吃。”
冯苏木好言相劝:“搬回去吧,跟我住。”
“不去。”
冯苏木决定缓缓,等他气消了再提。他转过头,瞥见屋中央摆放一只浴桶,不禁皱眉:“你早起先洗澡?不怕生病?”
“又冻不死人。”孟昭道,“冻死了你省心。”
冯苏木一哽,严重怀疑孟昭是被萧衡折腾出毛病了,以前虽牙尖嘴利,但起码善解人意,现在是一开口就跟他唱反调,主打一个气人。
接下来一整日,冯苏木心事重重,午睡也没能消停,有弟子慌慌张张把他叫醒,说是在大门口看见了萧衡的身影。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冯苏木登时精神抖擞,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去查看。他和小弟子藏身在大门石像后头,见一人一马站在石阶之下,来人确实是萧衡。
他一身玄色骑装,脚底蹬着黑亮如镜的靴子,面色冷峻,活像柄出鞘的凶刃,周身散发出难言的暴躁气息。
冯苏木胆战心惊,萧衡不过回去三日,眼下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好在对方没有冲进大门的架势,只骑着马在原地徘徊,时不时抽出腰间长剑祸害道边的花草,跟街头故意寻滋惹事的霸王一样。
面对这尊活佛,冯苏木是躲不起也惹不起,只能心里默默烧高香,期盼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尽快失去兴致,千万别做出些祸端。他的可怜师弟还等着他去安抚呢。
半炷香后,萧衡终于拉着脸走了,留下满地的草叶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