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四处逃散,热闹的街市倏瞬繁华落尽,只剩荒芜一片。
箭矢自高处落下,穿越凌乱蹄音,卡住马车轮毂。
宇文鸢扶着雪漪换车,命阿金送她回金都城,自己则跳上马,直往城门追去。
执嫣和向云开被人群冲散,她瞥见数人守卫的雪白身影,跟着流离的脚步靠近马车。
城门半开半掩,城头确实挂着一具尸首,身着天胤衣衫,遥遥望去,便知确非高骥。
高骏见宇文鸢跟来,扬手朝空中放出火信,旋即回头挽弓搭箭。
箭矢越过宇文鸢身畔层层护卫,直落到他身后调头而来的马车上。
宇文鸢一骇,见阿金仍守在马车外,敛眉凝神,让人将高骏团团围住。
“敢只身入我天狼城,还能毫发无损回到天胤的,你是头一个,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高骏见他一身暗色衣袍,虽是束身窄袖,却绣满金丝纹饰,举手投足间自成风流气度,说起天胤话来流利顺畅,不比天胤人逊色。
眉梢动了动,高骏笑道:“质子归国,却是王女登基,替他人做嫁衣的滋味如何,曜辰大王子?”
他一番冷嘲热讽,宇文鸢却不恼,如同旧友相叙一般,启唇言笑。
“高将军确是意气风发一马当先,只可惜,天罗地网早已布下,你没那么容易再回去了。高家一门三猛将,最后一位怕是也要折在曜辰了。”
高骏嗤笑一声:“我这个人运气向来很好,或走或留,也不是你说了算。”
“是吗?那便拭目以待了。”
话音落下,伺在周围的死士蜂拥而上,一时短兵相接,天地之间只见刀光血影,竟不闻人声。
高骏见到这些人不要命的架势,想到送亲时那些死士,挥刀断首,不多时已将近百人尽数斩杀。
高骏一手捂住受伤的手臂,发丝凌乱带血,打在鼻梁上。视线随着喘息起伏,警惕着周遭虎视眈眈的层层之众。
耳廓微动,踏雪之声入耳。抬眼望去,一人步出马车,雪白的披风下,纤薄身影若隐若现。
见到执嫣的刹那,宇文鸢神色一凛,掠过提刀上前的阿金,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泛起寒光,旋即恢复如常。
“阿金,若非她及时传回因陈山舆图,天胤怎会一心注目因陈疫病,让你有机会在阵前挖沟囊土,重创西关、生擒主将?如此功臣,该赏,该以礼相待,否则,会令三军将士寒心。”
高骥留下的局,高骏牢记于心。天心星落休门,他早知因陈时疫事有蹊跷,却不想这一切竟皆是曜辰的阴谋。
假和亲、盗舆图,自己从一开始就料对了,她就是曜辰派来的细作。枉他还在为疑心于她而满腹歉疚,如今看来着实可笑。
因陈不过是他们攻关天胤的筹码,生死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局,屠城、疫疾,沉甸甸的人命,在他们口中却轻薄如纸,皆成笑谈。
他冷眼看着阿金将刀鞘嵌满宝石的金刀塞进执嫣手中,牙关紧咬。
“我向来知道曜辰之人生性狡诈、蛮夷嗜血,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枉顾生灵,丧心病狂……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高将军骁勇无畏,本王原想放他一条生路,可他却在此大放厥词。本王答应过王上,不会再让你有性命之虞,实在不忍苍生屠戮。听闻你们二人在天胤情谊甚笃,他的生死,便由你来抉择吧。”
眼前火光湛湛,执嫣不由想起那日在天狼山上,阿银毫不留情落下的羊首金铜刀。
执嫣握紧刀鞘,恨意涌上心头,阿银可以随意伤害执岚,谁直到阿金这把刀又有没有染过执岚的血?
手心颤抖着用力攥紧刀身,执嫣只觉自己手上沾满了执岚的血,抵不住胃中翻涌,将刀摔落在地。
“你是于心不忍,顾念旧谊放了他,亦或是杀了他永除后患,本王都尊重你的选择。”
“殿下……”
阿金心疼地捡起被震落的宝刀,还要说什么,被宇文鸢一个眼神喝退,他束手退至马车旁,垂首不语。
高骏见她逆着光走近,眼中碎雪被血丝融化,晶莹闪烁,竟显得楚楚可怜。他从怀中掏出染血的佩囊,砸到她脸上,言辞讥诮。
“我道公主如此大义凛然,原来为的是曜辰的子民,曜辰的大义!”
执嫣蹲下来,拍去佩囊上的污水塞进怀中,北珠失而复得,本该高兴,心头却为何怅然若失。
执嫣凝神,抽出随身匕首,猛然上前刺在高骏胸口。
清脆的撞击声被闷哼掩盖,执嫣遇阻收手,却被高骏紧紧握住。
刀锋一偏,就着粗粝的手掌,破开厚重的皮草,寸寸深入滚烫的皮肉。鲜红的血液自胸膛流出,热意在风雪中蒸腾四散。
执嫣原不想置他于死地,不想他会握着自己的手将匕首扎得这么深。
怔愣抬眼,一朵雪花零落在他眼睫,倏尔幻化成水,顺着微垂的眼尾滑下,如同北珠莹落。
“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自始至终,你都在骗我。”
高骏扯了扯嘴角,松开指节发红的手,手背上青筋未消,随着他沉重压抑的喘息声隐隐跳动。
泛红的眼中风雪满盈,望进沉静的黑眸里,出声凛冽,砭人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