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井离乡远来天胤,本就有苦难言,又是曜辰公主,定然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肩背后的鞭痕一闪而过,纤白臂间印着红痕,她伸出手来,用力将他往屋外推。
“砰——”
高骏如梦初醒,上前欲叩门,烛火已然熄灭。
执嫣背靠门缝,估摸着高骏已离开,弯膝坐于床上。
他箭囊已空,又来兴师问罪,定未能将白玉爪抓获,如此山舆图便能安然送至王庭,解执岚于危命。
而那张苇蕈图,是她照着固荣所行路线绘制。
除却临泽湖畔,其他数处皆为虚设,丢给高骏前自己已将墨迹晕开,他亦不会找小枝对峙,根本看不出端倪。
执嫣长舒口气,如今万事已了,只差曜辰接她回去。
“咕噜噜——咕噜噜——”
天光破晓,执嫣被腹中擂鼓震醒。炙肉香气渗入门缝,熏得她饥肠辘辘。
程赋生一早便带了酒肉在门前炙烤,见到执嫣出来,殷勤地上前打扇。
小枝愿本答应他今日启程,却因着旦旦家的羊需要医治,临时又把日子往后挪了几天。
程赋生担心小枝临时变卦,便想请小枝姐姐出面作保。
乳酒炙肉入腹,执嫣已然无法开口拒绝,也不好说自己与小枝不过一面之缘,只能硬着头皮跟去旦旦家。
山风沙沙,落叶簌簌,几声细软的羊叫声自竹篱小院传出。
羔羊身上尚染着干红的血,稚嫩的头颅用力上顶,以瘦弱之躯撑起母羊的下颌。四肢细弱频频踩踱,几欲陷进脚下满是羊尿的泥泞土地里。
许是身体被钳制,许是过于痛苦,被倒挂在长凳上的母羊只是将头靠在羔羊身上,温顺安静。
小枝放下沾满绿色液体的竹瓢,利落地将拳头大小的红色物体塞进母羊体内。
母羊不安窜动,力道之大,竟将小枝的手从身后甩离。
“高校尉,抓紧了!”
“好嘞!小枝你继续!”
小枝定了定神,又对着倒跨在羊头上的男孩说道:“旦旦,用力些把羊头稳住!”
旦旦紧了紧□□,双手抓紧羊毛,胸有成竹道:“小枝姐姐放心,有旦旦在,不会让它乱动的!”
小枝再次抬起手,将剩下的红肉都塞了进去,又取过针线,勾进皮肉,将出口缝合起来。
铁剪轻擦,线头一断,小枝才抬肘抹去额间汗珠,松一口气。
固荣将架着的母羊放了下来,母羊蹲坐在地,羔羊靠在母羊身边,蹭着它垂落的耳朵。
英娘抹了把汗,为小枝打来净水,眼中满是感激。
“多亏了小枝啊,要不然这小羊崽子就没了娘,活不下去咯!”
纤巧有力的手从盆里捞出,背在身后擦了擦,水已然浑浊。
小枝展颜一笑,一双杏眼弯成月牙:“要不是旦旦和高校尉帮忙,我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处理好。”
她蹲下身平视旦旦,摸了摸他的脑袋,手却被他用力拂去。
“姐姐,不可以摸头,会长不高的!”
旦旦前一刻还眉开眼笑,下一秒便气鼓鼓地跑开。
“这孩子,有话好好说,生什么气呢!”
执嫣一来便看见这幅画面,掌心一颤,被英娘招呼着去用吃食。
旦旦一听有吃的,跑回来爬上高骏的腿,指着桌上:“将军哥哥,我要吃肉!”
高骏低头笑道:“好,哥哥替你夹。”
“快从人家腿上下来!没大没小的。”
旦旦死死抱住高骏的手臂不肯撒手,英娘轻斥着伸手去抱旦旦,露出手背上灼伤的红痕肉麻可怖。
英娘瞧着不过三十多岁,双鬓已点染青霜,眼角皱理依稀可见。
执嫣留意她袖口接出一截,没想到接长的部分是为掩盖伤疤。
几人正要出门,就听英娘在身后喊:“阿照等等!这个带着,路上吃。”
目送英娘一步三回头,高骏才叹了口气,把豆菽递到固荣手上。
高骏何时变成阿照了?执嫣不解,众人却皆是了然模样。
固荣把豆菽递给执嫣,撞了下高骏。
高骏睨他一眼,脚步向前,娓娓道来。
“西关一役,旦旦父兄双双赴难。英娘一时无法接受,晚食朝饔都给他们添副碗筷。村长担心她睹物思人,趁她出门浣洗将他们的衣物全烧了,英娘冒火抢出几件,自此患上癔症。每回见到和阿昭年岁相仿之人,她都会送豆菽。”
执嫣忍不住含一颗豆菽入口,彼时焦香熟稔异常,回味竟品出几分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