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垂的眼尾透着红,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尚带着点点水露,眨眼之间落于执嫣面中。
喉结微动,高骏不由深吸一口气,相触的鼻尖猝然分离。
他起身甩了甩头发,红着耳朵丢给她一个水囊:“喝口酒暖暖身子。”
执嫣认出里面是固荣的酒,打开塞子喝了一口。
味道比白日醇酒浊烈,却不知酒劲竟上得如此之快,教她脸上也烧起来。
她将酒递还,侧过脸去,看清眼前光景。
此间地域开阔,山石平整,一潭幽泉深不见底,隐在足有半人高的茂密杂草中,应是他们跃下的那方水潭。
水边升起点点幽绿,执嫣顺着荧光走去,长草随着她的脚步塌陷,惊起更多微光。
一点荧荧落于掌心,又向上飘飞,没入荒草之间。
执嫣仿佛见过这番景象,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只觉欢喜:“这是什么?”
高骏喝一口酒,耳廓忽入游蛇引信之声,见她还在往里走,低喝道:“别动!”
杀意骤至,眼前忽然寒光掠过,一柄匕首落在脚边。执嫣低头看去,一条手臂粗细的蛇,被斩七寸,尸首分离。
高骏见她面色惨白,捡起匕首在潭中漂洗毒液,笑道:“你以为我要杀你?”
“高校尉若真要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这蛇枯叶花斑,剧毒非常,若不慎被咬上一口,就要丧命在这山洞之中。
执嫣正松口气,但见高骏豁然起身,跨步朝自己走来,伸手一扯,鼻尖在他胸口撞得生疼。
匕首削铁如泥,蛇头已被从中劈开,红口尖牙,落入草丛。
“这蛇真毒,死了还能咬人。”
执嫣灵光一现,似乎要抓住什么,却又消弭在夜色中。
她心有余悸,高骏已收刀入鞘,复行数步,扶着山壁缓缓蹲下,不省人事。
执嫣见他手背上有一道血痕,看一眼那蛇,恐是中了蛇毒。
水声泠泠,静映漫斗星云。
一串银铃在掌心泛起寒光,执嫣数到第五颗取出铃心,蜜丸被封在腊中,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浓香。
曜辰用度,向来重效不重形,连金疮药都能疼得钻心蚀骨,此等良药该是何等难以下咽,又怎会清甜甘香?
阿银口中解药,实为毒药。
高骏多疑,派固荣跟着自己,实为监视。要除掉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蜜丸已送到嘴边,看着高骏阖眸安静的脸,执嫣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收回手。
他虽对她有敌意,说到底也是为了救她才中蛇毒以致昏迷。
此间裂顶虽比一线天开阔,四周却极为陡峭,不似方才还有可攀援之处。万一在这里找不到出路,还得渡水回去。
况且,他无需舆图便能识路,对因陈比自己熟稔得多。就是真要死,也得出去再死。
视线落到蛇身,执嫣拔出高骏的匕首,正要按住蛇身开膛破肚,就听一声脆响,一颗红褐色的颅骨破草而来。
草叶坚韧,颅骨滚过之后便接连站起,从枕骨孔中横斜而出,在执嫣脚边摇曳生姿。
执嫣吓得后退一步,倏尔定神,朝草叶翕动间迈步。
“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荒草动得更厉害,萤火漫天溯流,带出一头莽乱的乌发。
一双杏眼又大又圆,扑闪着望向她。
少女讨饶道:“姐姐饶命!我上山采药,遇到地动才掉落在此,绝对没有装神弄鬼!”
“你什么时候躲在哪里的?”
“我一直在这里——睡觉,一睡醒就看到姐姐你了!”
她一身短褐穿结,褡裢斜跨,兔子似的从草丛中钻出来。
“这种蛇有剧毒,姐姐可千万不能碰!”
她说着,从褡裢里拣出一把细长的短刀,细致取出蛇胆放入小瓶中,又将蛇骨肉分离,放入稍大的瓶中。两个瓶子都安置在背篓后,才到水边洗刀净手。
见她动作如此利落,执嫣愈发警惕:“你不怕中毒?”
少女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歪头笑道:“再厉害的毒药我都尝遍了,小小蛇毒不在话下。”
执嫣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抬手去取她的背篓,被她灵巧躲过。刚扣住她手臂,少女已曲肘绕腕挣脱她的桎梏。
执嫣正想着这是个深藏不露的硬茬,脚下一探,轻易便把她绊倒了。
心口一松,执嫣却不敢掉以轻心,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夺过背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真的没骗你!旦旦家的羊快生了,我上山摘些备用的草药。不信你自己看背篓里!”
扫了眼背篓中的植草株,叶茎纤细,不似平日菜蔬,却不知道是毒药还是解药。
“此地山势纵深,你不会功夫,究竟是如何上的山,又是如何进的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