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一缩,掌心一紧,腹间使劲欲弯身后仰,身后骤然一沉,坚硬的胸膛撑起她的后背,将她压在马背上。
眼前这一幕竟是高骏设的局,看来这人不似自己以为的那般胸无城府。
还没直起腰,执嫣便听他喊道:“留活口!”
话音刚落,几人已嘴角沁血纷纷倒地。
固荣上前探过鼻息,又将看了几人牙口,小步跑到高骏面前:“老大,牙里藏了毒,都是死士。”
高骏瞥一眼肩上被袖箭划开的血口子,眼神一闪,迅速恢复如常。
见高骏已将人伏杀,一名高瘦甲兵连忙从城内跑出,上前恭维。
“高校尉真是料事如神,知道这些人有问题,让我们提前绕道入城潜伏,这才没让他们有机可乘!”
高骏一夹马腹,越过他,目光望向城中。
城中数百人,皆着粗布衣衫,臂缠缟素。
为首者雪鬓霜鬟,迟暮之年却精神矍铄。
一手撑着鸠首王杖,一手稳稳擎着一把五彩高伞,手背上布满了纵横的沟壑,像是因陈山脉,亘古而坚毅。
高骏一跃下马,骑兵见此,纷纷下马。
“小将军眉间风采,胜似老将军当年啊!老朽万幸,有生之年竟还能得见小将军!”
老族长的目光描摹着高骏眉眼,悲喜交叠,热泪盈眶。
“这是因陈的万民伞,老将军在世时没能来得及送上,如今老将军不禄,还望这伞能如这些年老将军庇佑因陈一般,庇佑老将军往生极乐。”
伞上缀满了彩色的绦带,五色缤纷,在风中摇曳不止,一条便是一位百姓的祈愿。
高骏看着手中高伞没有应和,也没有解释。
垂下眼,黄发总角探身而出,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扑闪着乌黑圆眼,声音稚气。
“爷爷,他就是高将军吗?”
“高老将军是我们因陈的大英雄,也是整个天胤的大英雄!”说到高老将军,老族长佝偻的背似也挺直半分,“小将军镇守西关,也是我们因陈的大英雄!”
孩童听罢,兴奋地捏紧小拳头,原地跳跃起来:“我终于见到高将军了!阿娘说,如果没有高将军,就没有我们因陈,也不会有旦旦!旦旦长大也要做像高将军一样的英雄!”
老族长欣慰地拍着旦旦的肩膀,眼里满是慈爱:“好好好,我们旦旦有出息!”
高骏蹲下身,平视旦旦,轻捏他脸上软肉,坦然道:“我如今还只是校尉,等我当上将军了,旦旦就长大了,我们一起做守护天胤的大英雄。”
百姓一路相送,直到大将军府。
白幡悬挂,灵棚高筑。
斜阳落幕,棚顶拉出长长的阴影。
晚风萧瑟,吹不散铺天盖地的阴霾,平添一分威严肃穆。
送走最后一位吊唁的百姓,管家转身看着跪在灵堂前一言不发的高骏,心中五味杂陈。
高裕战功赫赫,一生戎马,受封安国侯,食邑万户,护卫边关。
初入因陈时,他便立下严明军纪,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百姓箪食壶浆相迎。
直至因陈异姓,西关与叠浪关建起,善体民情,浆水不交,数十年如一日。
当年一场大火,将因陈山里里外外少个干净,刚赶走虎视眈眈的曜辰,先帝又大兴土木修缮皇陵。
百姓死的死,逃难的逃难,只有寥寥数人安土重迁,在满目疮痍的废墟里苟延残喘。
是安国侯带着十万将士,植树养林,修缮基筑,设蓬施粟,安顿百姓。
花了半辈子时间,才让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在哀鸿遍野的漫长寒夜里,见到初升的旭日;让焦化成炭的枯枝,重新抽枝发芽。
让他这样面容尽毁、身有残疾之人,也能有一个家。
大将军高裕戎马一生,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没能带回,将军府上只有一副衣冠冢。
瞧高骏如今失魂落魄,哪还有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管家轻叹一口气,已是老泪纵横。
高骏回头,看向愁眉不展的管家,眉眼微垂,温声道:“莫叔,您回去歇息吧,我想再陪我爹一会儿!”
老管家咂摸着终是没有开口,背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风散而复回,疾行的脚步声打破灵堂死寂。
固荣喘着粗气,难得放低了声音:“老大,少将军信报!”
高骏阅尽,低低看着火盆里的信报余灰。
“爹,骏儿不孝,不能为您守夜了。”
长明灯被吹得忽明忽暗,光影透过交织的白幡,映在漆黑的瞳孔里,明灭不定。
初经风霜的双手垂在两侧,高骏敛眉起身,正见一抹纤薄身影踏月而来。
执嫣学着天胤百姓的模样,为高裕的衣冠冢燃香问烛,并未叩首。
想到高骏的交代,高骏收紧的掌心缓缓松开,双手再次垂落,手背青筋隐隐跳动。
“有朝一日,我定会手刃仇人,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咬牙切齿的恨意落在身后,执嫣不知他是痛心疾首,还是意有所指。
一抬眼,正撞进高骏微垂的眸子里。
长明灯光在他眼中不绝燃烧,星星点点汇成一片,聚出熊熊之势。
“高校尉,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