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其妙地听了这些控诉,和莫婉贤的陈年旧事,原意也只是因为,越知初说“想管”。
可事情显然——
早已不是他最初以为的样子。
虞国律法,奸污罪轻则杖责或流放,重则斩立决。
慕如海竟然大言不惭地将它说成“对不住”这三个轻飘飘的字。
就好像,他们正在聊的不是他奸污戕害女子的罪状,只是在聊慕如海年少时曾与莫婉贤情投意合,最终又将她抛弃了一样的,那么简单的情爱故事。
慕如海却放肆地笑了起来,不知是他被越知初的威胁和划伤弄得神智有些异常,还是他觉得裴佑白不敢放任越知初真的杀了他,总之他的语态,也比之前更自信了一些:“裴大人想听什么答案?就算你说这不是男女私事,我问你,有人去府衙告官了吗?就算有人告了官,是否还应交由官府进行审讯和调查?!是否还须人证物证齐全?!而如今,一未告官,二未审讯,三未定罪——而你,裴大人,作为卫司衙门的指挥使,朝廷堂堂的三品官员,竟然纵容平民女子,在我梦竹山庄内大放厥词!甚至还纵容她动用私刑?!我倒是有人证有物证,她的的确确是伤了我!裴大人!你这样的言行,就不怕我们也要向官府,告你一告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越说越有理,慕如海甚至昂起了头,还向前走了两步,直接与裴佑白面对面对视。
越知初心里倒有些肯定他的气势了。
所谓困兽之斗,约莫就是这样吧?
——明知自己已到死局,却还摆出了无所畏惧的虚张声势,反而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不惧战斗和恐吓的……英雄嘴脸。
越知初纵使当即杀了他,也不会在乎旁人多议论她一句。
甚至,立刻杀了他,仿佛才符合越知初一贯“闯荡江湖”的准则。
可她的剑柄,一直被裴佑白按着,裴佑白的眼神里既没有退缩,也没有妥协,但多了一份玩味的意思。
只听他嗤笑一声,无所谓道:“告?好啊,你去告便是。我可陪你同去。禹州府,如今只有一位代知府——想必,那位代知府大人,必会秉公处理吧。”
他说着,又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不过……慕先生可知,禹州为何没了知府吗?”
越知初心里狠狠一震。
禹州知府为何没了,她自然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那也是她“动用私刑”的结果。
可她没想到的是,不等梦竹山庄那几人开口询问,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裴佑白像是随口说道:“哦,各位兴许也还不知吧……原来的那位知府大人——”
他意味深长地扫视了所有人,漫不经心地道:“被我弄死了。”
越知初瞪大眼睛的同时,再次听见了院子里仿佛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裴佑白,这是疯了?
他就算是师父的徒弟,勉强算是她的“师兄”,可他也还是朝廷命官?!
这样的事情,她做便也做了,从来没在乎过有朝一日被揭发,或是被问罪。
她是懒得“管”,却从来不觉得“怕”。
可裴佑白……?
他毕竟有不合适的身份在吧?
慕如海闻言,像是忽然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目眦欲裂地瞪着裴佑白:“你……你……”
同时,他还看了看周围的霍夫子、尤先生等人,颤抖着质问:“你们听见了吧?!听见了吧?!这个裴……裴指挥使!他——他——”
“是啊,安恒之,原禹州知府,我杀的。”
裴佑白面无表情地肯定了他的话,又是微微一笑,替慕如海向众人确认起来:“诸位都听见了吧?”
霍夫子最先皱起眉头,面容痛苦不堪地低声斥责慕如海:“够了!你快闭嘴!”
越知初在这一刻,感到了久违的不知所措。
她在发觉裴佑白神色复杂的时候,就觉得他对此事的看法有了转变,可她问了,他却没说。
如今,他罕见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说的话,也与她印象里的“裴指挥使”截然不同……
在她的印象里,在卫司衙门,他用三根飞针指引她找到了安恒之,又假传都司衙门的命令,让戍兵协助禹州放粮赈灾;
在禹州城里,他与她偶遇在花前月下,他对邓婆婆的态度,是让人意外的温柔,他说起宅自逍时,是那样的恭敬真诚;
在西街,她遇到杜卫谦告诉她,裴佑白用军粮代替赈粮,救助百姓;
在码头,他对她说,“那就反,我帮你”……
可那些裴佑白,都曾被她怀疑和不理解——她觉得,这个人,一定藏着她不知道的居心,或是她还没察觉的目的。
她虽然对他始终不信任,却不得不承认,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恶意。因此,即使她并未与“裴佑白”这个人有何深交,却也愿意让何笙给“裴指挥使”黄金,去救民。
她或许在心底深处,还是至少相信了,他是个……好官。
他的言行不算循规蹈矩,毕竟作为卫司衙门的正三品指挥使,他对她在禹州的所为,知情不报,甚至有意包庇,这本就有违他“守御一方”的职责。
可那些作为朝廷命官的“离经叛道”,虽然已经让人瞠目结舌,但却跟他今日,当众公布“他杀了禹州知府”的行为比起来——
完全不值一提!
他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