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身材瘦长,皮肤枯干焦黄,一双眼睛尤其精亮。
还未走近落定,丁三先站起来,满脸堆笑:“老刘头,许久不见。给你带了好货,我们进去说?”
被唤作“老刘头”的男人不响,只看丁小粥,目光炯炯。
丁小粥觉得自己似变成一块猪肉,在被掂估价值。
老刘头:“就这乡下哥儿?一身土气。”
丁三:“他读过书,能识字,性子温顺。”再次催促,“进屋说罢。”
老刘头哼一声:“你这烂舌头,十分话九分假。”
丁三担保:“这是我亲侄儿,真的,你可以问,他会写字,不是一般的哥儿。还生得秀净。这样的哥儿不好找。”
老刘头袖起手:“也不必进去说了。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们现在不要人了。”
丁三一怔:“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一直缺人吗?”
老刘头胸口堵有一团恶气:“你也不先打听一下!我们二堂主前阵子刚被杀了,现在乱作一团,哪顾得上虾米?”
丁三惊愕:“啊?谁敢动你们?”
“有的是。”老刘头冷声说,“我们不过是一些竞血的蝼蚁,哪个大人物来了都能碾死我们。更何况这次来的是天上人。——小皇帝刚出的新法,不许买卖哥儿,勾栏瓦舍也全部直接取缔。不留余地,违令者斩。已经杀了不少人。真是个疯子!”
没想到不过去乡下转了一圈的工夫,外头变了天。
丁三顿时气馁。
一直不响的丁小粥忽地开口:“堂叔,你不是说,去大户人家的灶房做工吗?”
两个大人齐齐看向他。
老刘头好笑地问:“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他真是你堂叔?”
丁小粥点头。
老刘头:“你的亲叔叔要卖你作船伎,以前,像你这样的哥儿做这行,是能赚不少钱呢。”
丁小粥如冷水浇头,遍体生寒。
还是被骗了。
丁小粥揪住丁三的袖子:“叔叔,你说的那户人家呢?”
丁三抖手:“哎呀,都是我编的,我要是认识贵人,我还能混成这狗样。”
他不是没想过,他想,这份工多半没有丁三说的那么好,而且,也说了他干活要给丁三抽成,又不是美差。
只是没想到压根就没有这回事。
丁小粥霎时泪涌。
丁三心浮气躁:“行了行了,哭什么啊?这不是没卖成吗?他妈的,花了忒多钱!”
说着,握住他胳膊:“走吧!”
这时,丁小粥仿佛醒过来,揉把脸,对那老刘头说:“大伯,你们有没有别的工做?留下我吧,管我吃住就行,我能干活,我能吃苦。”
老刘头没料到,刮目似的看他:“小哥儿几岁了?有十四吗?”
丁小粥知道自己长得比别人瘦小,脸红:“十七。真的十七。”
老刘头耐声耐气地说:“江湖不是你一个小哥儿能混的,还是回乡下,找个人嫁了吧。”
于是,只好离开。
离开时,丁小粥的瘸腿暴露。
老刘头直被气笑:“骗子赖三,你是死性不改了,拿个瘸子也想卖给我!”
丁三连忙开溜。
丁小粥不吭声地跟在丁三身后。
暮色渐合。
不知走出多远。
丁三先憋不住:“行了,要骂我就骂吧,随你骂。这些日子我管你吃,管你喝,还给你买衣裳,你真以为干粗活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我告诉你,世道就是这样混账,人吃人,父母兄弟也不能信。”
丁小粥垂下头,簌簌落泪。
过了一会儿,丁三又问:“饿了没?”
丁小粥不语。
丁三:“你先等在这,我去给你买烧饼。”
丁小粥看着他离去。
丁三没回头。
他猜,堂叔是要丢下他。
果然,他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丁三回来的身影。
丁小粥不再哭了。
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走。
快入冬了。
夜很冷。
得找个睡觉的地方。
他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