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凝看清楚来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也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抬头看一眼楼道口和天花板,警惕周围是否有摄像头把他们的身影录进去。
祁致注意到她的动作,瞬间明白她抬头看一眼天花板的意图。
毕竟这几乎已经是她的标志性动作。
几年前她还未出道,只是个素人练习生,再加上被公司恶意打压,公司能不能记得有她这号人都不一定,于是压根就不怎么管她,她所在的YE公司也没明确表示她们素人究竟能不能谈恋爱。
但是沈亦凝对自己的要求依旧很高,特别是在临近出道夜前几个月,她因为一些路演小舞台小有名气之后,对他更是越来越疏远。
即使两人当时正处热恋期,她从不说喜欢他,也不怎么黏人,永远理智占上风,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对得起粉丝,于是只能对不起他,否则她也不会刚成功出道就和他提了分手。
那段时间很多个像今天一样的晚上。
她经常性在公司训练到很晚,他会在楼下接她回家,风雨无阻。
只不过每次两人在私底下见面,她第一时间不是走过来牵他的手,而是抬头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
如果周围有摄像头,她会十分淡定地从他身旁走过,目不斜视,把他当成空气。等彻底没人围观了,亦或是没有镜头照过来时,她才搂上她的手臂,抱歉地朝他笑一笑,求他不要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
明明两人谈的是正经恋爱,祁致却经常性觉得自己在和她偷情。
祁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大度的人,特别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更是小肚鸡肠。
气极的时候,他俯下身,泄愤似地吻她,发泄自己的不满和生气,直到她彻底喘不上气,眼角泪盈盈,他才放过她,埋在她的颈肩,一次又一次地强调。
“一一,我是你正牌男朋友,不是地下情人,这种关系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总沉默,接着说,无辜的表情,清澈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对不起。”
可他并不需要她的对不起,只会默默在心里生闷气,也许是在气她,但是更气自己。
他有一段时间非常想公开恋情。
祁致不止一次说过,“一一,跟我一起回国吧,好不好?”
祁家在京城有的是人脉和资源,既然他女朋友想出名,给她资源把她捧红不成问题,这样她不用这么辛苦,两人的关系也可以光明正大。
只不过她很固执,每次都只回答同一个答案,她说,“我不想。”
为何不想?
当时的祁致不理解。
他当时是她男朋友,靠他托举天经地义,而且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经历这么多风雨,不是挺好的吗?
每每讨论到这个话题,她会沉下眼睑,不知道想起什么,明亮的眼神会逐渐黯淡下去。
“我更想靠自己,自己铺的路更稳固,如果我靠你,万一哪天我们分开了,你给我的你也能轻易再拿回去。”
这个道理她很小就知道,她的父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的母亲申清寒,国内知名的舞蹈家,起初被她父亲沈新霁捧得有多高,后面摔得就有多狠。
她冷声说,“我不要当菟丝花。”
十八九岁的少年最是骄傲,但是意识到她谈到这个话题有些生气后,还是会此放下身段,轻声哄,“我们不会分开,你相信我。”
沈亦凝松开和他十指相握的手,眼底一片潮湿像落了场雨,“会,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一辈子的。”
那会儿的祁致还以为她是说的气话,直到真的分开的那个雪夜,他才知道,有些人真的心狠到,从刚在一起的时候就预设了分开的结局。
***
多年前的祁致会因为她的刻意疏离和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光而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不会。
不是因为彻底放下了。
而是他知道她不是温室的花朵,她也更不愿意当被豢养的家猫。
比起走他帮忙铺好的路,当一根蜿蜒向上的藤蔓,她宁愿当冬天道路两侧枯瘦的树,在穷冬烈风中活着,硬生生地熬到春色葳蕤。
祁致比以前要更能理解她,包括她刚才抬头时的小动作,只不过他看破不说破,明知故问道,“在看什么?”
说话时,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有些泛白的唇角,以及比上次见面显得清瘦不少的脸颊,猜测她这段时间绝对没有好好吃饭。
沈亦凝戴上外套帽子,紧紧盖住自己的脸,“有摄像头。”
祁致倒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那摄像头根本没开,再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清清白白的关系,就算被拍了你怕什么,还是说——”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缓缓继续,“你还喜欢我?”
他的语气,让人一时之间压根分不清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
沈亦凝垂在身侧的指节轻收。
她知道来录这个节目,不出意外肯定会和祁致遇见,只是不知道竟然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猝不及防。
时间、地点、以及两人之间的对话发展方向,都完全是沈亦凝从来没有设想过的。
她完全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
沈亦凝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就像是心脏处放了一瓶被不停摇晃过的碳酸饮料水,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瓶口。
让她喘不过气来。
沈亦凝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两天在火锅店里,孟觅夏曾经问过她“你放下祁致了吗”,她当时的回答是“放下了”。
她当时的确没说谎。
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放下了,毕竟这么多年不曾见面,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长情的人,分手四年还放不下他。
更何况,当年在感情热烈的时候为了前途选择及时止损,主动提分手的人也是她。
她觉得分开后,时光会抹平一切,曾经两人之间的悲喜与旧痕迹都会被时间淡化掉。
但很明显。
事实告诉她并非如此。
今天晚上是她和祁致重逢后第二次遇见,上一次是在车上,当时她醉了酒现在却格外清醒。
两次不一样的状态,一样的是——每次遇见他,她的心脏都跳动得非常快。
有慌张、不安与尴尬。
甚至祁致轻飘飘的一句“你还喜欢我”,就顿时让她乱了阵脚。
和祁致分手之后,沈亦凝独自去看过一部爱情电影,一部日本电影《first love》,剧情很一般,但是她对里边的两句台词印象深刻:
“初恋是蓝色、雪
和奋不顾身的炽热。”
以及,
“人真的会反复爱上同一个人。”
当时两人已经分手一年半,她还没被公司雪藏,正处于事业巅峰时期,在日本北海道巡演。
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她想起了祁致。
他是她的first love,看这种电影想起他无可厚非。
但当时的她并不觉得,再次喜欢上初恋这句台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很理智,分手之后就必须彻底切割。
直到现在遇见。
她才发现,电影的这句台词此时此刻正中眉心。
看到祁致时,她的心里会忍不住波涛汹涌,或许她像台词里说的那样,重新喜欢上了他。
又或许他其实一直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被她忘记过。
这个可怕的猜测顿时让她方寸大乱,只不过成年人已经能够做到体面,特别是在前任面前,即使内心泛起涟漪,起码表面上还是要平静的。
在隐藏情绪这个方面,沈亦凝可谓是天赋异禀,她没有逃避,很有出息地直接对上祁致的视线,“祁……”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她停了两秒钟,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祁制作人,怎么可能呢,你在开玩笑。”
以防万一,她把帽子盖得更紧了,做出一副要和他彻底划分楚河汉街的姿态。
听到这个称呼,祁致神色很淡,白晃晃的灯光照上他的脸,那双黑眸略有不适地沉了沉。
楼道里的声控灯明了又灭,他垂着眼睑,良久才开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了当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云淡风轻的语气,就像是在讨论天气。
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两人不同于初次重逢时的气场,没有任何寒暄开场白,淡定得一点儿都不像是前任见面。
只不过淡定的表皮之下,像是蕴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甚至还能隐隐地闻到一丝丝的火药味。
“我来训练。”沈亦凝的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毫无破绽的语气说,“祁制作人,我看到你有训练室的钥匙,你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真的很感谢。”
她不清楚训练室能不能用。
更不清楚祁致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是她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不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多么逾越。
大不了被他拒绝之后转身走了就好。
她只是给自己争取训练的场地而已。
况且她觉得自己很有礼貌。
一口一个祁制作人,还特意说了感谢,提的这个要求应该算不上过分。
祁致手里拎着钥匙,闻言挑眉,“你是觉得我是节目组请来管练习室开关门的?”
尾音带着点冷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沈亦凝心里腹诽了几句。
——难道不是?
——要不然你怎么会晚上出现在训练大楼,而且还有钥匙。
——正常人都会这么怀疑好不好。
只不过也只是在心里吐槽而已,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祁致就已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
他觉得她的脑回路有点儿清奇。